王汝刚
小时候,我参加区少年宫业余合唱团,老师教唱的第一首歌曲就是《游击队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铿锵有力,朗朗上口,我很喜欢这首歌,也记住了词曲作者——贺绿汀。没想到几十年后,我与他竟有一面之缘,参与完成一项他交办的任务。
1992年秋天,我担任上海市曲艺家协会副主席。一天,文联领导召集会议,布置任务:为评弹艺术家徐丽仙先生塑像,而提出这建议的,正是贺绿汀先生。
说起贺绿汀与徐丽仙的渊源,由来已久,贺先生是上海音乐学院院长,也是上海音乐家协会主席,他对民族音乐非常关心,要求音乐家深入生活,关注民族音乐的研究。在他的感召下,连波教授到上海人民评弹团(上海评弹团的前身)参与音乐整理工作。在工作中,连波发现徐丽仙开创的“丽调”很有发展潜力,就带着徐丽仙演唱的《新木兰辞》《情探》等录音,向贺院长推荐介绍。
贺院长认真聆听用简陋设备录制的音带,认为“丽调”突破了评弹唱腔固定不变的程式伴奏,从按词行腔的吟唱中塑造了个性鲜明的音乐形象。他说:“徐丽仙的唱腔、伴奏丰富了民族音乐,值得研究”,因此决定请徐丽仙来音乐学院录音,用最好的音响设备,原汁原味保留“丽调”的精髓。连波兴冲冲把好消息告诉徐丽仙老师,却遭到谢绝:“衷心感谢贺院长的知遇之恩,但是这个任务,我恐怕难以完成了。”原来,徐丽仙刚被医院确诊为“舌底癌”。
贺院长知悉后,不顾年迈体弱,亲自登门看望徐丽仙,鼓励她与病魔抗争。徐丽仙感动得热泪盈眶,表示一定配合医生治疗,待病情稳定心甘情愿参加录音。
治疗过程中,徐丽仙为了保护嗓音,毅然拒绝手术,采取保守疗法。一度病情稳定,征得医生同意,就争分夺秒参加录音。
贺院长亲临现场指导工作。他目睹徐丽仙为了解决疼痛难熬、吐字不清的困难,硬是含一口冰块,运一句腔,与病魔顽强抗争的情景。素有“硬骨头”之称的贺院长不禁心酸眼红,再三嘱咐:“不要急,慢慢来。”最终,徐丽仙以超强的毅力,圆满完成任务,为音乐宝库留下了宝贵资料。
徐丽仙逝世后,贺绿汀院长痛惜人才,不仅在上海音乐学院举办了“徐丽仙追思会”,给予高度评价:“这就是中国的民族音乐”;同时,他又提出要为徐丽仙塑像,表彰她为民族音乐作出的杰出贡献。文联领导十分重视,把任务交给曲艺家协会和音乐家协会,共同落实完成经费、择地等问题。
记得那天大家听了两位艺术家的这段故事非常感动,决心把感动化为行动。原以为筹资问题不大,但是,实际操作过程中,遇到困难不小,关键在于,当时对传统文化关注度不高,以致资金、场地等都成问题。
正当困惑之际,传来消息:贺院长要开工作推进会,商议解决困难的办法。当时,贺院长正在住院治疗,因此,会议就安排在华东医院病房。
1995年6月11日,我们见到了尊敬的贺院长。那天,他特地换上灰色茄克衫,戴上助听器,操着带湘音的普通话,亲切地说:“欢迎各位老朋友,欢迎新朋友王小毛……”我心头一热,代表曲协向老人家汇报情况:“您的提议大家都赞同,但塑像安放在上海有困难,大家认为安放在徐丽仙故乡苏州比较适宜。曲协领导李庆福、蒋云仙带着我,已经两次去苏州枫桥落实场地,当地政府非常支持,目前资金还有缺口,正在努力解决。”
贺院长频频点头,表示理解。我继续汇报:“去了苏州才知道,徐丽仙有位姐姐徐新妹,抗战期间,担任太湖游击队通讯员。由于叛徒出卖,遭到敌军逮捕,年仅16岁英勇就义,牺牲时留下掷地有声的遗言:‘我投了红旗,不投白旗’。新中国成立后,徐新妹追认为革命烈士。”
贺院长听罢颇动感情:“一个是通讯员,一个是宣传员,姐妹俩都为党的事业作贡献,我们不能忘记她们。如果经费有困难,让我个人出资吧。”
贺院长的言行推动了工作的进展。我们拿到了贺院长的题词“人民音乐家徐丽仙”,很快解决一切问题。1996年5月31日,评弹艺术家徐丽仙的汉白玉雕像在苏州枫桥公园落成。当天,上海曲艺家协会举办文艺晚会,酬谢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不少曲艺家积极参加义演,与徐丽仙齐名的“江南金嗓子四姐妹”中,健在的艺术家戚雅仙、杨飞飞、梅兰珍以不同的形式表达敬意。贺院长知道这次盛况后,欣慰地笑了。
今年是人民音乐家贺绿汀诞辰120周年,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写下这段亲历,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但是,我为能参与他交办的任务而深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