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青菜

邱仙萍

收到一袋小禾奶奶托人带来的青菜，蓝布袋盛着，打开柔软的棉花纸，一大蓬鲜嫩欲滴的碧绿拥进怀来。按照杭州话说的，这刚从地里掐来的青菜，还带着魂灵儿。这是秋天的第一把桂花青菜，用桂花铺在青菜地上，一垄垄的黄色花瓣，映衬着一溜排的翠绿。用桂花养出来的青菜，拿来煲汤，自是花香扑鼻，可谓青菜界的爱马仕了。

孙女出国读书后，禾爷爷和奶奶回到县城老家，住在了富春江畔大奇山脚一处排屋。屋子前面有一个宽敞院子，旁边还有一处菜地。三餐四时，养花种菜，喝茶弹琴，日子倒也过得怡然仙气。春天紫藤垂挂，蔷薇吐蕊，角堇和月季可劲儿绽放，铁线莲随风摇颤。夏季凌霄、玉兰和三角梅竞相斗艳，秋日银桂星星点点，茶梅初冒苞蕾。桂花树浓荫如盖，坐在树下喝茶，花朵簌簌跌落茶杯，桂花和龙井浑然一体。

禾奶奶和爷爷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她十一岁就被选拔进了越剧团，一千余人挑选三四个孩子，五官身材长相，嗓音唱腔乐感，腿功腰力步态，选拔严苛。奶奶是个美人胚子，眉如黛眼如星，俊俏瓜子脸，娉婷玉立，定的是花旦角色。爷爷的二胡年少就远近出名，进了越剧团，担任琵琶、主胡演奏。越剧团叫作杭越二团，产生过5位梅花奖得主。进去的时候大家都是孩子，一早起来要练功，吊嗓子，云步碎步，鹞子翻身，练指法站立,等等。下乡演出，每人背着铺盖用具，翻山越岭走路。禾爷爷比小姑娘们年长几岁，背上肩上自然挂满了妹妹们的行李。奶奶虽然现在七十多岁了，平时坐姿、走路，那是腰板笔直，小碎步一溜风，举止神态还有年轻时候的风韵。奶奶从来不提当年舞台事，有一次被大家逼着唱了一段《红楼梦》：“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一开腔，把大家吓了一跳，字正腔圆，莺啼燕转。

有一种菜叫作奶奶烧的菜，小禾在英国吃着“黑暗料理”，最想念的是奶奶做的梅干菜焐肉、炖土鸡汤和包的小粽子。问禾爷爷为什么喜欢弹的琵琶曲子是《大浪淘沙》《阳春白雪》，爷爷向奶奶努努嘴，比喻自己就是下里巴人，大大咧咧常闹不少笑话。小禾幼时咳嗽喝药，半夜床头台灯昏黄，禾爷爷举着止咳糖浆很威武地说：“这个药不苦的，爷爷示范给你看”。仰头往嘴巴里一倒，结果竟是紫药水。还有一次，爷爷一边作曲，一边用高压锅煮猪蹄，只听得“嘭”的一声，锅盖飞了出来，那一个个红烧猪蹄像是倒挂竹笋一样，齐齐粘在厨房天花板上。

小区里有很多香泡树，学名香橼。到了秋天，一个个皮球大小的黄色果子，挂满了树桠，任由大家采拾。那天，越剧团的闺蜜们来院子喝茶，只说了一句这个香泡虽皮厚肉苦，但放在家里味道清香，能祛异味。一回头，便看见爷爷在爬树，说要给妹妹们摘两个，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禾奶奶说，你都快八十了，还当是年轻小伙子吗？爷爷摸摸头，不好意思呵呵笑，便在桂花树下拉着他的二胡。一曲《空山鸟语》，忽而山泉淙淙百花盛开，忽而飞鸟啾啾越过山岗；一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十八里相送同窗共读整三载，促膝并肩两无猜。

在禾爷爷的心里眼里，奶奶的一颦一笑一投足，还是当年的旦角主演。这方花果葱郁、丹桂飘香的院子，是他们琴瑟清辉的舞台。季节有轮回，人生有春秋，一把桂花青菜，就让整个秋天丰盈甜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