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拉德”并不美

毛真好

余光中回忆自己在美国乘老式火车去芝加哥时，称赞沿途风景“看之不倦”：“尤其到了秋天，原野上有一股好闻的淡淡焦味，太阳把一切成熟的东西焙得更成熟，黄透的枫叶杂着赭尽的橡叶，一路艳烧到天边。”

以往读到这句话，心里免不了想到“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豪迈情绪喷薄而出。眼下若再这样联想，显然OUT了，用时髦的话形容，这是“美拉德”颜色，“美拉德”时刻，也是“美拉德”文字。

“美拉德”在今秋突然大火，令人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那么它究竟是个啥？先看看标准释义：名称源于美拉德反应（Maillard Reaction），由法国化学家于1912年首次提出，指的是食物在常温或加热过程中，出现一种“非酶棕色化反应”。举例：煎烤牛排呈现的焦褐色，烘焙咖啡豆的深棕色，巧克力以及焦糖等甜品的生成色。汇成一句话：美拉德风，即暖棕色调为主的服装搭配风格。

不明觉厉！

说来惭愧，我第一份实习工作，是在一家报纸的时尚版鞭策读者紧跟潮流，虽然自己不跟风，但浸淫一段时间，竟也能纸上谈兵。掐指一算，已过去二十年，大有恍若隔世之感。时至今日，时尚于我而言，还不如多喝热水来得实惠。其实时尚也是实惠，毕竟我们普通人占大多数，T台上模特的装扮和红毯上明星的高定只可远观罢了。同样，美拉德再被捧成“低调高级的老钱风”和“复古文艺知识分子风”，也改变不了它的本质，不就是来来回回流行过好多趟的大地色？拿“非酶棕色化反应”吓唬谁呢！

一位女友说得好：“时尚是轮回，十几年前、几十年前流行过的东西换个故弄玄虚的头衔重新上市，可谓旧瓶装新酒。”可不是，“多巴胺穿搭”也才是几个月前的热门用语，本以为后疫情时代这种通过鲜亮色彩的搭配营造愉悦感，给人带来乐观向上情绪的风格能够持续一段时间，没想到秋风一吹，不仅吹散了阳光活力的“多巴胺”，而且直接180度大转弯，扑面而来的是泥土的芬芳与朴实。网络上有人评论：“这反映的实际是年轻人的精神状态——当物质生活贫瘠不堪、千篇一律，我们便想方设法将其美化，以达到一种精神上的高潮。”

依我看，喜欢多巴胺也好，追求美拉德也罢，无非是个人的精神趣味和取向有所不同，有人热衷明亮与奢华，有人崇尚低调与沉寂，对生活的态度总是一样的——做自己。1953年，《巴黎评论》到访格雷厄姆·格林在伦敦圣詹姆斯街的住处，这位拥有马尔克斯这样头号粉丝的作家，穿着棕色套装和棕色鞋子开了门，他居住的房子墙上挂着亨利·摩尔的画作，“作品为红色，设色清淡柔和，是忧伤的古典主义风格，与房间的棕色主色调一致。那种棕色，是中小学校长书房的颜色，是拉各斯那个小小办公室的颜色，格林曾说他挺乐意在那里度过乏味的四十年”。瞧，“美拉德”风的鼻祖在此，不愧是被诺贝尔奖提名21次的人，就算每每空手而归，也没妨碍他默默地写和默默地将书大卖。

这和另一位诺奖失意人村上春树差不多：总之岁月漫长，然而值得等待。别说，村上或许也走美拉德的路子，慢慢温热，不急不躁，到了一定火候，即使看上去不够光鲜亮丽也没关系，他知道，众人也知道，他已达到最佳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