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光

林中洋

傍晚时分，阳光渐渐失去了白日的力量，虽然依旧白花花的，有些刺眼，但是已经可以坐在它的光晕里享用晚餐。甲板上的餐厅里慢慢地坐满了前来用餐的人，侍者们态度殷勤却又不失风度，从容地招呼着客人。坐在这样的黄昏里，眼望着无垠的大海，只觉得所有平日里的烦恼，都可以暂时歇息。

不经意间，我忽然发现距离我们不远的餐桌上，坐着两个有些特殊的人，从年龄和外貌上看，他们应该是一对母子。儿子坐在轮椅里，有着大人的脸庞、小孩子的身体；母亲微笑着，给他一勺勺地喂饭，出于礼貌，我赶紧移开了目光。

两天之后，在船上的另一家餐厅里，我又看见了这对母子。当时我们本是路过，但在看见他们的时候，那份动人的美好令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母亲在畅意尽情地讲述着什么，儿子眼望着她，用心地倾听着，然后插了一句嘴，两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那份欢悦，连我这个完全不相干的路人，都仿佛受到了感染。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儿子原来是那么的英俊，他在倾听时所表达出的知性以及在说话时散发出的自信，都使他像是一个困在儿童身体里的智者，而他的母亲，则仿佛对能够拥有这样一个知己般的儿子，欣慰不已。

人生中的不幸，有些可能是与生俱来的，比如这个儿子；或者是后来才发生的，比如这位母亲，在厄运降临之初，相信这位母亲一定曾经有过震惊与无措、痛苦甚至绝望，尤其是在意识到这份苦难可能会持续一生的时候，她该有过多少无眠的夜晚，又洒过多少心痛的泪水啊！对于这位儿子来说，清楚地看见并且意识到自己的不幸，那份无力感会不会使他比母亲更加痛苦？

然而，在这两个人身上，却看不到忧伤或是痛苦的影子。他们的坦然里没有一点做作的痕迹，也许，他们早已接受了命运如此残酷的安排，也许，是病痛使他们明白，每一个晴好的日子其实都是那么的难得，从而越发地珍惜这场相依相伴的缘分。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有意无意地用眼光搜寻着这两个人。但是在这样一艘载着几千人的邮轮上，多次遇见相同的人的可能性并不大。直到下船前一天的黄昏，在顶层的酒吧，我才再一次远远地望见了那对母子。彼时，儿子的身上披着薄薄的毯子，静静地听他母亲说话，晚霞正映红了天边，海在面前无限延展，仿佛坐在时间尽头的两个人，在对望的时候，她的眼里有爱，他的眼里有光。

这一刻，让我感觉人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