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尚龙
如果有特别的需要,可以到银行,拉一下银行卡或者活期存折的收支明细,一月两月、十年二十年的自我财务状况,尽在眼前。这叫作流水。大大小小的转入和转出,很多印象模糊了,却还会对某几笔费用感慨喟叹。
翻开1996年的旧书《作家与银行》,恰似翻开了近三十年的流水。
上世纪90年代时,钱多了,钱的用处多了,用钱的方式也多了。知道了股票,信用卡,后来知道了买房,贷款……五十二位作家为之感叹撰文,后来结集出版了《作家与银行》一书。
要是请撰稿的作家看着自己的旧作,写写如今的感受,应是很有意思。我喜欢动这种小脑筋。
翻开目录,却先是伤感袭来:书中有9位作家先后作古。他们或是我尊敬的前辈,或是我钦佩且熟知的作家。看到他们名字和大家排列在一起,如同看到了一张有他们的合影。尤其是《作家与银行》的主要策划者和组稿者、也曾经是我的领导陆星儿,一个极其热爱生活的人,对未来充满期待,却也是在2004年,此书出版仅8年后去世。
从与这些作家的作别,到近三十年社会的大开大合,生活的落英缤纷,机缘的变幻莫测……不感慨也难。
日子即流水。
许多人来过,走了。许多事情出现过,消失了。
许多关系存在过,破灭了。许多马路许多房子伫立过,推倒了。
许多显赫归于平静,许多流行类似蜉蝣,许多亲近疏远角色变化,许多偶然左右了一生。
网上看看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上海发生的事情。1996年,桑塔纳轿车推向市场了,卖价超过20万元,同年上海人均月收入为889元。经历过1993年的股票“认购证”旋风和股市一唱三叹,“万元户”不敢狠了,更亢奋的豪迈是:万元不是户,十万刚起步,百万是大户。
当时我供职的上海作家协会《海上文坛》杂志社,一直得到工商银行资助,由此我涨了金融知识,顺便还跟上了金融的前沿发展。我是比较早有信用卡的,当然也很长时间备而不用。上世纪90年代有了点稿费收入,出门皮夹里总是一厚叠百元大钞,拗也拗不转来,塞在上衣内袋,左胸单边突出,像煞腰板也硬了。这种对钱的感觉,在为《作家与银行》撰稿时,我用《钱到用时方恨少》作标题。
那时候,华亭路还是上海服饰时尚的风向标。那时候,486散装电脑成为我的第一台电脑,主机和监视器霸占了写字台,好像要8000元。为好好保护电脑,给电脑做了个丝绒的套子。
有了电脑,恰好“上海热线”在马路上设摊,我花10元钱买了自己的用户账号,有了第一个电子邮箱;拨号上网的声音小小的尖刺而动听,还可以传真自己的文章给报社,给杂志。
再后来两年,《泰坦尼克号》上映了,我们在电影院里很大方地看着罗丝很大方地让杰克画她。很快要到2000年了,对即将到来的跨世纪充满期待。那时候上海人的欢趣值非常高。每逢周二,马路上拎了个《申江服务导报》马夹袋,晃法晃法,表情也得意。后来又有《时代报》免费发送。
流水流到了新世纪,买房子了。有人用旅行袋装了几十万元现金去付首付,开助动车从银行直奔售楼处,家人坐后座,算是贴身保镖。几十刀百元大钞堆在售楼处的桌上,老高,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售楼处小姐最后一次热荐,一梯二户只剩下你对门的那套,要是你中意买下,我们老总说折扣再大点。
此时,“百万”也羞于出口了。
皮夹里原先一厚叠钞票,变身为一张张不同银行不同的卡。
我又赶上了金融时髦。当时的上海的工商银行办公室主任黄沂海,送给我一个福利,在电脑上安装了工商银行的电子银行,用U盾上线。如果自费大概要200元吧。
再后来,生活宛若是邮轮,不需要你划桨,只需要看自己是不是在邮轮上。从MSN到博客,微信,支付宝,网购……在甲板躺椅上躺着,看看天,看看手机,看看男男女女,听听海水。
日子真的就是流水。我则是流水中的一滴水。
非常喜欢马尔克斯这句话: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虽然记住的也是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