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年人的执着

瑞秋

年轻时常想，等上了年纪，步入慢生活，不计功利地做喜欢的事。转眼想法落地，既成了事实。三年前我捡回了钢琴爱好，拜专业的远房侄女为师，一对一，由着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波澜不惊。

后来偶然从朋友分享中得知，有类学堂叫老年大学，老师有资质，学费很便宜。我有好奇心，跟着朋友去实地考察。那天碰巧有几个班在上课，绘画班在讲习素描，学员们坐在支起的画架前，老师在投影摹本上指导着。声乐班的学员在练发声技巧，真假嗓音切换，高低音收放自如。去钢琴班时，那里已经放学，教室里剩下两位银发学员，在钢琴前切磋四手联弹，说准备在阶段性汇报演出时露几手。在校园里转了一圈后，对环境和氛围心生好感，去办公室打听招生事宜，老师说钢琴是热门课之一，一座难求。等新学期开学前，起早来学校排队报名。我自知无力争抢，留下联系方式。数月后来了消息，按通知我去办了插班生入学手续。

融入集体后，有扎堆学习的另类体验，在不自觉的攀比和竞争中，掂量出自己不足的分量，不再自以为是……进了中级班，不久学校因故合并了中高级班。原高级班里藏龙卧虎，有位七十多岁学姐，自谦地说学琴十年，她弹肖邦《圆舞曲》（片段），手法娴熟，行云流水，我们听着啧啧称奇，感觉她在琴凳上堆砌的时间不止十年。我和她的差距，一个在力求流畅的路上，一个在思索小节与小节呼吸的情感表达，中间隔着好几级台阶。弹肖邦的曲子非常难，学姐说她练《圆舞曲》，也练得天昏地暗，前后交过十六次作业。十六次是什么概念？一个班教一遍，她至少待过十六个班。老年大学资源稀缺，供不应求，为避免少数人长期占位，实行有限学年制，待过了规定的学年，学员得毕业离校。学姐学无止境，从一所学校毕业，又进另一所学校，家附近的学校轮番走一遍，又去小型私教班、培训班。外面兜兜转转了一大圈，见学校有空位，吃了回头草。一个人做一件事并不难，难的是十几年如一日，坚持做一件事。学姐是很多求学老人的缩影，她们的执着，勤奋和坚毅，给了我想象力，想象她们年富力强时，在职场养成的拼劲。

论对学琴的坚持，仿佛撑过三年以上者，才有资格说耐住了寂寞。成年人没有童子练功的优势，只有僵硬的手指和迟钝的脑子，手脑精准同步靠砸时间获得。小朋友每天练一个小时，中老年人乘以倍数，自我感觉悟性不高者，坐在琴前的时间更长。一首曲子弹了上千遍，终于感觉可以了，再弹一遍感觉又没了。弹琴和考试比，前者似乎更难，考试努力了能过关，弹琴有太多的不可控性。在家里弹得不错，到学校回课就卡顿，自娱自乐时还行，大庭广众之下乱了阵脚。有些曲子比如肖邦的，练一辈子，可能也弹不出那个味。原以为退休老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挥霍，但现实很骨感。有的人上课掐点到，从陪老人的病床前抽身，赶急赶忙。有的人等不到下课要早退，去接放学的孙子辈，还要买汏烧，准备一家子的晚饭。有的人自身体弱多病，奔波在看病和配药的路上。我自己节制了其他爱好，学期中放弃了长时间的出行，也有遗憾。

若问老年学员，弹琴为啥上心，为目标考级，还是赚钱养家？回答都淡然而又简单，为初心的喜欢。患得患失时坐在琴前，弹几首刚学会的曲子，沉浸在高山流水，春风拂面中，很治愈。喜欢的魔力是循环的，越付出，越放不下，越执着到无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