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劈柴震天响

高明昌

茶喝完了，碗就见底了。父亲将饭碗放在矮凳上，一眼瞥过热水瓶，转身，走向了场地，那里有树墩、树干、树条。父亲将一块树墩摆正后，一斧头下去，咣当一声；再一斧头下去，又咣当一声。树墩裂开一条缝，父亲笑了，再次抡起斧头。母亲跑出来喊别劈了，柴够了呀。父亲说：够啥，一只猪头要烧半天，柴呢？母亲说柴仓里都是柴。说到这里，他们对笑了一下，母亲说，少用点力气。父亲说，力气是潮水啊！

这个比喻真好，潮水的确是这样来回的。父亲也就是这几天开始劈柴的，这正如母亲去菜园拾掇一样，最近特别忙碌。太阳刚出来，母亲就去了菜园，她要去看看霜打的蔬菜。冬日的许多生机，都是蔬菜赐予的，但离不开母亲的照顾。比如萝卜，母亲为它们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稻柴，还有那些矮脚菠菜，上面是稻柴叶子。稻柴叶子是压碎的，非常柔软。现在太阳出来了，应该拿掉那些稻柴和稻柴叶子。

菜园的存在，全家有了一份手中有粮的坦然。父亲很少去菜园的。父亲劈的柴，与蔬菜的烧炒没关系，但与吃有关。现在的他，正抱着一捆硬柴走向柴仓。柴仓很小，三四平方米，有点暗，但还留存着灶膛涌出来的余热。父亲将柴放下，堆成一排。又到外面抱回一捆捆的柴，将柴叠起来，叠了半个小时，叠到半人高。父亲问我，这够了吗？我说，够的，多了。我问父亲，这猪头什么时候去买呀？父亲说，去问问你母亲。我真的去问了母亲，母亲回答，叫你阿爸自己看看日历去。

母亲平时叮咛，就是到了春节，也要防三年风、四年雨。这是生活给予母亲的教育，但这教育首先是母亲对自己的教育，母亲节衣缩食。但做儿子的我，对春节的喜爱，除了盼望有新衣服穿，有新鞋子穿，有压岁钱拿，确实一直建立在要有吃的上。猪头肉，我是有记忆的，记着红烧与白烧。父亲虽然没有我的想法，却多了一个春节可以喝酒的习惯。父亲一直没有忘记喝酒的自由与自在。春节里的喝酒，一大碗的猪头肉摆在眼前，便是最好的享受。

父亲真的买来了猪头，清洗猪头的工作都是在井边完成的，父亲说，井水是暖的。我不信，但因为猪头在手里横竖捣鼓着，捣鼓的是希望，所以感觉不到冷许是事实。父亲侍弄猪头的那个劲头，与劈柴一样，有的是办法和力气。我在一旁看着，好像闻见了肉香。父亲拎起猪头对我说，现在，可以烧火去了。一切都是天然的分工。父亲去了灶面，我去了灶后。父亲掀开镬子，我在灶膛点火。这点火是有学问的，先要用一把稻柴引火点燃，然后塞进灶膛，在稻柴快烧着的时候，稻柴上面放一些芦柴，等芦柴烧着的时候，再放几根木条。这木条要干、小、细。父亲问，烧着了吗？我说，火头很旺很旺的。

不多时，灶膛里不时地发出噼啪噼啪的声音，那是木条爆裂的声音。此刻，灶膛满是火光，满是红光。灶膛暖了，热了，灶膛照亮我脸庞，我的暖从脸上暖到了心上。很快，闻见了镬子滋滋的声音。我估计：镬子边口冒气了。站起，探身望望镬子，却听见了场地里传来了咣当咣当的震天响声，那响声清脆、干净，像是透着酒足饭饱后的力量。

父亲又在劈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