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叔

孙琴安

去年元月二日晚上六点多，忽接阿姨来电，说爷叔快不行了。我立马赶到医院，爷叔已处昏迷状态，医生正在抢救。十一点钟光景，爷叔的心脏停止了跳动，终年92岁。

早在与妻谈恋爱时，她就一味向我介绍爷叔如何如何好，小时候那些最好吃的东西都是爷叔带来的。及至见面，才真正感受到一位蔼然长者的亲切与平和。爷叔中等个子，慈眉善目，一脸的和善相。我们每年春节都上门拜年，四十年来从不间断。爷叔、阿姨每次都用最好的东西招待我们。阿姨是广东人，烧得一手好菜，所以每次拜年，既聆听了爷叔的教诲，又分享了阿姨的美味佳肴，也是我们一年中极为热盼和怀念的快乐时光。

爷叔性格内敛，为人低调，从不夸夸其谈，更不会自我标榜。相熟之后，他兴致来时，也会谈起一些往事。再加上其子阿烈和阿姨的杂言片语，耳濡目染，我对爷叔有了较为完整的了解。

爷叔叫钮惠文，嘉兴人，十几岁就在上海参加了地下党，后奔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部队转业后长期在上海商贸系统工作。但他最引以为荣的还是其军人生涯。我曾见他案头玻璃板下拍于朝鲜的一张照片，一身戎装，的确威武，特别是内领的白衬衫，更显英气勃发。

阿姨说：“他们部队战友的感情特别深，离休后每年都要聚会，爷叔再忙也会去。”我也曾好奇地向爷叔问起过，他说：“我们当年赴朝作战，根本就没打算回来，就准备保家卫国，战死沙场，谁承想居然生还？所以我们这批人每想到死去的战友，就更加珍惜彼此的友谊。不仅我一人，所有的战友都是这样想的。”他有点感慨了。

有好几次，刚进屋就看到他在水斗边用手搓洗衣服，满脸认真。我说：“爷叔，现在家里都用洗衣机，天这么冷，换机器洗吧。”他朝我笑笑：“快到房间看电视，我马上洗好了。”进了房间，我又向阿姨提起，她叹了口气：“结婚这么多年，他的衬衣都是自己手洗，从不用机器，现在88岁还这样，看来这个军人习惯改不了啦！”说罢，还打开他的衣柜：“你看。”我顺眼望去，只见一套套干净的衬衣和服装都折叠得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我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整齐的衣柜，眼前忽地闪过了一个军人的身影……此外，爷叔还始终保持着一个军人自强不息的品格。他的几个哥哥都在美国，生活富裕优渥，但这个家中最小的弟弟却从不向他们开口求助。

爷叔终生好学，耄耋之年还学会了上网。从此，阅读和上网便成了他晚年每天的必修课。可惜也正是元月二日黄昏的下楼取报，不幸摔了一跤，溘然离世。阿姨忍着悲痛，叫我陪她去家里挑一套好衣服给爷叔换上。当她打开我曾熟悉的衣柜，那一套套折叠整齐的干净衬衫和服装又重现眼前，依然是那么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我的眼前忽地再次闪过了一个军人的身影，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