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30日 星期日
牛角沟的绿意(油画) “小三鲜”大魅力 心中有歌 为母十五载 蔬菜与草 上海人的精乖 苦楝小记
第13版:夜光杯 2024-05-25

苦楝小记

大朵

苦楝树开了花,夏天就来了。

看见苦楝树的花,是在去松阳的路上。一棵棵高大的苦楝树,开着淡紫色的繁花,沿着水岸而立,像伊人在水一方,美且优雅。

松阳的溪流,叫松阴溪,浩荡且温柔。从前,放排的、运盐的、运粮的,贩卖茶叶和松香的、做官的、写诗的、赶考的,当然还有戏班子,都从这条溪流上走,往下经瓯江到温州,上行可以通往衢州、江西、金华、安徽等地。这是一条繁忙的江流。

那些沿着松阴溪走过的人,都看过苦楝树的花。这一棵棵高大的花树,细碎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在水雾烟岚中浮动,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美好的事物,总是引人遐想。“苦楝”与“苦恋”谐音,让我想起一个叫张玉娘的女子。她与沈佺的爱情就是一场苦恋。

就叫她“玉娘”吧。我是去年秋天在松阳博物馆里见到玉娘写下的词作《山之高》: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去来,千里相思共明月。

这是一个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女子,心有野芳,情如磐石。最后竟为情绝食而死。

张玉娘,字若琼,号一贞居士,出身松阳官宦世家。十五岁时,许配给了年齿相同的表亲沈佺。后来沈家家道中落,玉娘的父亲要悔婚,玉娘坚决不同意。1271年,二十二岁的沈佺赴京应试,得中榜眼,然而天不佑人,沈佺得了伤寒,病得气息奄奄。玉娘得知后,立即修书于沈佺:“妾不偶于君,愿死以同穴也!”沈佺死后,玉娘拒绝再订婚约,独守五年空楼,最终绝食而死。与玉娘视同姐妹的侍女霜娥因悲痛“忧死”,另一侍女紫娥也“自颈而殒”,连她们畜养的鹦鹉也悲鸣而亡。张家沈家将沈佺、玉娘合葬,霜娥、紫娥葬在墓左,鹦鹉葬在墓右,时人称此墓群为鹦鹉冢。这是真实发生的故事。

江南婉丽流水长,女子也多情。但玉娘的情里有义,情与义加在一起可以视死如归。在玉娘写下的许多爱国诗篇里,可见她性格里的“义”。玉娘情逝之际正是南宋灭亡之际。她的《塞上曲》《塞下曲》《幽州胡马客》《从军行》等诗篇,一腔热血堪比男儿,若生在更远的时代,可做“花木兰”,可惜她的生命之舟,在时代的激流中沉没了。

张玉娘的族孙张献搜集玉娘遗存的诗稿《兰雪集》,辑录了诗117首,词16阕。题签的寓意好,兰即兰花,天下绝香;雪即白雪,洁白无瑕。《兰雪集》集成后未付梓,存放在松阳沈氏宗祠供后代瞻仰,长达三百余年。明代嘉靖十二年(1533),松阳王诏写下《张玉娘传》,附骥在《兰雪集》里,张玉娘的事迹初显于世。清初剧作家孟称舜,创作了传奇《张玉娘闺房三清鹦鹉墓贞文记》,张玉娘其人其诗才开始为世人所了解和传诵。《中国古代诗词曲词典》收录汉初到清末共1530首诗词家作品,其中女性27人,张玉娘与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并称南宋四大女词人。其《兰雪集》被称为李清照《漱玉词》后的第一词集。

松阳城西官塘门外枫林地的鹦鹉冢已淹没在时光里。孟称舜见过鹦鹉冢,他的《一贞居士》诗里有“千年恨骨葬秋山,一片枫林叶染丹”。可以想象,枫叶醉红,片片落在玉娘的坟头,也是玉娘写下的诗稿吧。

如今的枫林地已被密密麻麻的民居包围,鹦鹉冢的遗址上尚存一口“兰雪井”与一块残碑。松阳人怀念这位女词人,在遗址上建了“张玉娘纪念馆”。最爱《兰雪集》看不足。可睹玉娘的风骨,以及松阳的宋时风华,皆如兰雪也。

时序流转,在苦楝树花开如梦如幻时,又去松阳,想起了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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