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蜂

李成

我很怀念我家隔壁那间生产队公屋的一面墙。为什么怀念呢？因为这墙又高又大，朝阳，整天到晚布满阳光；重要的是，因为未曾用白垩粉刷，还露出土砖与土砖之间的缝隙，形成一个个小洞，正好可以做某种昆虫的巢穴。这种昆虫就是黄蜂。体形比家养的蜜蜂要大、要胖。每当春暖花开的时候，便有许多黄蜂飞来田野采蜜，飞行累了，便想找个地方歇歇足，休息一下，于是飞到这里来，在这面墙上寻个洞穴钻了进去。

七八岁大小的我，正对外界感兴趣，见这面洒满阳光的墙壁上，总有几只黄蜂在飞呀飞的——当然那时还不知道它叫黄蜂，我们一般就以“蜂子”称之。它们找到一个洞就钻进去，过了一会儿，或许觉得不满意，又钻出来。我顿时大为好奇,便想捉到一两只来把玩。一开始也不能确定它会不会“咬”人，试了一试，还真的不会蜇人，因为它没有蜇人的针。这可太好了,我招呼来几个小伙伴，放心大胆地捉起黄蜂来。还真是入迷，大半天趴在这面墙上不愿离开。一看见有黄蜂飞来，嗡嗡嗡唱着歌，钻进洞孔,就守株待兔,待它爬出来，就把它捉住。有的半天不出来，便寻一根细竹枝伸进去掏，可以感觉到它在洞里很是惶急，还发出类似吱吱的轻微的声响，甚至在洞口乱转，有的就把屁股朝前忙忙地倒退出来——它们本来是带着嘤嘤的歌声飞进去的，没想到却投进了罗网，我们在洞口张着瓶子或火柴盒。我们把它们捉进瓶里,原来也是想听它们唱歌,哪知道,这时它们哪里还会唱出歌来。后来,我读到大作家莫言的一本书叫《会唱歌的墙》，我不记得他是不是写类似我这样的经历，我想如果要我写这个题目，我就写这件事；我会写：一面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墙，几只黄峰带着轻盈的歌声在墙面飞绕,还有村外那漫天遍野盛开的油菜花……

这是我认识“蜂”这种小动物的开始。那时,我还没有见识过家养的蜜蜂,更没有吃过蜂蜜。直到十岁前后,有一次与一个伙伴走到公路上，看到路边搁着几只木箱，走近去看,有密密麻麻的蜜蜂在箱子麇集、蠕动、爬行。大约我有轻微的密集恐惧症,心里很震惊、害怕,也不懂得它们是否会蜇人,反正就我所知在我家隔壁的那面墙上掏到的蜂子是不蜇人的,便大着胆子，伸出脚去轻轻地踏它。孰料这下真的是“捅了马蜂窝”了，那蜜蜂腾地一起飞舞起来，向我们身上猛扑，吓得我们拔腿就跑。我们跑得快，但那蜜蜂穷追不舍，在我的身后形成一小阵乌云，狂飞乱舞,嗡嗡乱叫，真是恐怖极了。即便如此“落荒而逃”,头上身上还被蜇了十几下，肿了好几天才消，好长时间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后来我想，这大约是这群蜜蜂代当初我掏的许多黄蜂报了仇吧，因为我当初掏的蜂子,差不多都被我玩死了,不是饿死，就是用细绳系住翅膀把它折磨个够,最后也免不了一死，至今还不免有一些罪过感。

如果岁月能倒流,我再回到童年,会不会再玩这些黄峰,或者说即使把它捉住，把玩一阵，会不会就好好地把它放掉呢，其实也不敢肯定；但我想，如果当初我真的做到不伤害它，恐怕或许就成为一位圣贤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碌碌无为也未可知。

但后悔有什么用呢？在此谨向黄蜂之类可爱的小生灵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