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个坐标

◆ 孙佳音

纪录电影《里斯本丸沉没》作为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的First Film（首场放映），于6月14日上午10时与观众正式见面。

在这部电影之前，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知道“里斯本丸”号，不知道那段已经沉没海底太久的历史，更不知道这艘日本舰船上载着828名英国战俘的尸体，一起沉没在浙江舟山东极岛附近海域。

放映之前，片方发给每位观众一枚徽章，上面印有电影的海报，暗色的海报上用红色印着一组数据：30º13’44.42’’N ,122º45’31.14’’E。或许，走出放映厅的时候，我们仍无法清楚地默背出北纬30度、东经122度之后的数字，但我们知道这就是“里斯本丸”号沉没的地方，它距离东极岛陆地（最近处）仅有两公里。我们跟随镜头一起度过了“里斯本丸”号在1942年10月所历经的那个寒夜，我们记住了这个坐标，也记住了那段历史。

纪实，揭开历史真相

《里斯本丸沉没》并不是一部花哨的纪录片，它甚至近乎平铺直叙——影片的导演、制片人也是故事的主要讲述者方励2013年在东极岛拍摄电影《后会无期》时，从舟山渔民口中听闻“里斯本丸”事件——1942年10月，押送1816名盟军战俘的日军武装运输船“里斯本丸”号从中国香港前往日本，由于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未悬挂任何运送战俘的旗帜或标志，该日本武装运输船在舟山东极岛海域被美军潜艇鱼雷击中。沉船时刻，盟军战俘跳海逃生遭遇日军扫射屠杀，舟山渔民则冒着生命危险，划着舢板在水中捞起了384个奄奄一息的英国战俘。方励深受震撼，无法释怀。除了是一名电影工作者，参与过《乘风破浪》《百鸟朝凤》等影片的制片工作，方励还是一名从业超过30年的地球物理学者、海洋技术专家，带着好奇，他率领工业团队于2016年10月首次定位沉船位置，得到沉船水下三维形态，绘制出了声呐图。

“八百多个年轻人葬身异乡的海底，他们是谁，发生了什么？”确定了沉船的具体位置，方励更生出了使命感，由此他开始“打捞”这艘沉船，和这段几近隐没的历史。2018年2月，方励首次赴英，会见英国军事顾问，达成合作协议；摄制组赴舟山调研，采访唯一幸存渔民林阿根（时年94岁）；4月剧组在英国辗转20多个城镇，采访了18位英军战俘后人，走访了各大博物馆、史料馆、纪念馆；7月，方励接受了英国各大媒体的采访，并在主流媒体整版刊登寻人广告；11月，剧组赴日本大阪、神户、东京、横滨，走访博物馆、外交部、国防部、战俘营旧址，调阅大量机密文件，甚至通过当地侦探社找到了“里斯本丸”号船长经田茂儿女……七年里，这支团队与近380位战俘家人取得联系，寻访百余座英国城镇，收集上万张历史照片，面对面采访了两位幸存者和近120位战俘后人，并研读了百万余字英文、日文资料。虽然剪辑成片时，海量的素材经过了筛选和凝练，也稍许有一些前后顺序上的排布，但《里斯本丸沉没》仍是一部纪实风格强烈的纪录电影，123分钟的纪录电影没有花拳绣腿，只有扎实的走访和调查，它“笨拙”得像是一部厚重的调查报告，来自美国、日本、英国、中国的核心当事人及后人，抽丝剥茧地拼出了一段完整的历史。

平凡，最是打动人心

很久没有在大银幕看过这样一部采访对象如此丰富，丰富到看完后很难叫出他们中大多数的名字的纪录片，又或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里斯本丸”事件亲历者。电影不仅通过幸存者描述、结合录音和文献，用电影级的动画完整呈现了“里斯本丸”号从被鱼雷击沉到最终沉没的25小时里，发生的无数惊心动魄的瞬间，有血有肉地刻画了这场战争悲剧中每一方的行为和选择，让观众如临其境、感同身受。更可贵的是，剧组以环环相扣的采访，不仅拼绘出沉船过程的全貌，更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又一个催人泪下的平凡故事。那些年轻的随着沉船一起埋葬的亲情和思念，那些再也无法慷慨陈词的兄弟义气，那些纯真美好却因为战争戛然而止的爱情故事，叫人悲伤——战争只留下了一座座墓碑，和生者绵长的伤痛。有的人幸存了下来，但几十年来从不曾与家人聊起这段往事，只因为回忆太重太痛；有的人在许多年后才知道自己发射的鱼雷击中的是盟军英国的战俘，应激创伤让他长久地无法面对自己，直到有机会跟幸存者郑重道歉；有许多人第一次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只为到东极岛边，到沉船所在地，为自己的父辈献上一朵花，也献上所有的爱。

当你看到幸存者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相互开着默契的玩笑，方励却略带伤感地说，“如果没有发生‘里斯本丸’事件，那么应该还有八百多个这样幸福的家庭”，你很难不感到哀伤；当你看到一群头发也已经花白的英国人，握着一个他们并不熟悉，甚至并不认识的年迈的中国渔民的手，眼含热泪哽咽地说不出“谢谢”，你很难不生出感动；当你看到片尾字幕里，海浪翻涌里那一个个小小的名字组成的长长的遇难者、幸存者和中国渔民的名单，战争放大了恶也放大了善，你很难抑制悲伤；当你看到这样一个从未被记住，却不该被遗忘的故事，以这样平实的方式呈现眼前，你很难不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