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波楚梦

殷牧野

一月的湘楚大地被雨雾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承想，出发前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竟是旅程中的最后一缕阳光！

屈贾故地，潇湘洙泗。橘子洲头，虽是白昼，却杳冥如晦。雾黏在江上，黏在心头，像湿透的衣服似的。往前看，湘波舐着岸边，杜甫江阁隐没在一片沆砀中。回头看，屹立在橘子洲头的那位先生，在风雨中注视着民族的百年飘摇，他的脸颊被雨打湿了。江畔骋望，孤舟伶俜，江流宛转，烟水茫茫。来到那岳麓书院，雨后寒山，雾色空蒙，败叶凌乱空阶。百花已凋，唯书香悠然。振衣直上赫曦台，只见那白墙黛瓦的书院，正如一本白纸黑字的史书。岳麓山上的红色树木，也淡在夜色中了。

沱江微雨，凰鸾曲婉。凤凰古城的吊脚楼鳞次栉比，窈冥雾气覆压在山谷上。你若是个痴情种，便可学傩送那般，去山谷里放歌，一经这烟水晕染，袅娜在心上人耳边时，定会空灵而邈远。但切不可唱得太凄清，一旦歌声给这烟水染了，人们便以为水中有神灵在召唤，不惮于跳入江水中。民宿位于半山腰，开窗望去，澹澹云雾，缭绕远山，城前有古树，枝疏叶黄，顾影自怜。众芳萧条，愁苔罗生，一只竹筏缓缓撑入眼帘，泛起冷波阵阵。还是走罢，别了这凄迷古道，寒水空流罢！

玉笛横吹，荆楚天阔。高铁缓缓驶入武汉站，想起十六岁时，偕家人参观了武汉大学，去了古德寺。那时候，有丰盈的生命，执着的追求。当时年少，张开双臂，仿佛世界都是自己的，恁是不识愁滋味！不禁想到词人刘过，年少时在武昌安远楼上与豪英聚会。二十年后，再登此楼，回想那段岁月，忧从中来，化作了一句无奈的感叹：“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此去经年，深冬依旧，再访武汉，当时少年应笑我，满城疏雨人独立。

几番雨润烟浓，黄鹤楼依旧默然伫立。纵登楼狂歌，曲江痛饮，终是难琢，少年心，赤无瑕。下楼后，偶遇孤亭，红叶飘落，曲水流觞。于是喜从中来，在此稍驻。旧时修禊，举觞吟咏间，便是飞花琼筵，和畅惠风。林木蓊郁，色泽斑驳，氤氲袭裾，这场景似只在梦里见过。我不喜做美梦，美梦一醒，那桥、那人、那亭都雾似的飘散，徒留我怅然若失。梦里云归无处寻，且将闲愁分付与山水，聊以逍遥罢！于是顿生诗兴，偶成一首《浣溪沙》：

一树寒风满砌金，灵风蔌蔌入疏林，梅香盈袖自闲吟。

野寺暮钟惊倦鸟，山亭枫叶落瑶琴，天涯何处觅知音？

告别了山亭，驱车直奔长江。终于见到了武汉大江大河的雄壮，风雨依旧如晦，摩天大楼光彩夺目。我朝狂风与怒涛长啸——天地冥冥终将结束呵，东君出兮东方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