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杰
近日,一直有朋友同我说乐黛云先生仙逝的事,我每每忍不住流泪。乐先生是著名学者、中国比较文学学科的开拓者、奠基人,真舍不得她。
7月22日,我去北大医院看望了乐先生。此前金丝燕老嘱咐我:“多和她说话……告诉她,秋季我能回去看她,接她到我家住。”当我把金老师的叮嘱和乐先生说完时,先生眼角竟然涌出了泪滴。那时,她已经依靠营养液约半个月,脸色、体温还好。我摸着先生的脸、额头、手、胳膊和小腿,默默祝福,祈愿她带来奇迹。离开病房前,我和乐先生的弟子张锦、张洪波、张冰老师一同帮她翻了身,把手从腋下轻拉出来,检查输液线有没有缠绕脖子,然后和她道别:“乐老师,再见。”
25日,我问张锦乐先生近况,还感慨地说:“乐先生能坚持这么多天,一定是想和女儿多亲近,想和我们多亲近,她那么热爱生命、爱我们大家啊。”
之前,我们知道乐先生很难康复了,以为她给了我们充分的告别时间,一旦离去我们不会那么难过。但是,27日早上当收到信息时我仍止不住流泪。
不禁回想起我给乐先生出版《汤一介 乐黛云:人生三书》(简称“三书”)让我流泪的几件事。
我一直追求阅读和出版大家文章,他们对生活、他人、自我以及学术的真诚深深打动着我、吸引和引领我,想把他们的治学精神、对人和对人世的态度分享给更多的人。因为金丝燕老师,我认识汤一介和乐黛云两位先生快20年了,但一直没见过面。我一直想做汤、乐两位的作品。2021年8月13日,我再次翻阅《探索人的生命世界》和《哲学与人生》,看到汤先生在《我们家的儒道互补》一文中提到《同行在未名湖畔的两只小鸟》出版以后,他们计划为青年写一本总结自己人生经验的肺腑之作。然而,他们分别因为《儒藏》《比较文学一百年》忙碌而未完成。读到这段文字,我立即给张锦发去两书封面,我问:“我可以再做两本书吗?文章重新选一下也重新起书名。”“好的,你发给我,我给乐老师看一下,她同意就可以。”中国社科院外文所学者张锦是乐黛云先生最后一位博士生。我一直记得她说:“乐先生那时已经快80岁了,她跟我说年纪大了,可能在功利的事情上帮不了我多少,可是我们可以一起尝试为人类做些好事。”“最近读了什么书?”九十多岁的乐黛云与弟子们相见时,最常聊起的话仍是这个。一生师者当如是,嗜书如命,爱才如命。
我发去了策划案并顺利和乐先生签约“三书”。直到2023年6月才做到印前,我拜托张锦请乐门弟子及师友给“三书”写推荐语。张锦将程巍老师这段文字念给乐先生时录了音,我听到时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我们这一代人已支离破碎,失去根基,纷纷老于世故,在清澈的老一辈面前是有愧的。‘三书’辑录了一个世纪的回忆片段,而作为读者,我们只有通过这些文字在自己身上复活这个似乎已成往事的漫长而复杂的世纪,与它一起呼吸,荣辱与共,才会理解,那种百折不挠的理想主义(或者说浪漫主义)能够与智慧、谦逊和宽容如此奇迹般地、持久地结合在一起,是多么不易——更有经历的读者会在每一页文字后面读出‘爱’。”我被乐先生的清澈、纯真、认真打动;也被她与学生之间的亲密和爱感动,更为乐先生有底气的、大气的、中正的、有生命力的声音所感染和震撼。
11月29日,“三书”印好了,张锦陪我们去北大乐先生寓所送样书。乐先生身着红花袄,眼神清澈,皮肤白皙,声音洪亮,93岁的乐先生活成了9岁可爱的小女孩。说话间,她女儿从室外回到房间,乐先生问我:“女儿长得像我吧?”乐先生的女儿三年没能回国,先生也挺孤独的。我又一次,泪盈于睫。
“三书”雅集活动温馨真挚而圆满。乐先生的学生达敏和程巍讲他们读研究生的经历。先生教书、育人、助人;先生之心、之情、之风,令我感佩万千。苑天舒和柏华老师边讲边哭,我也跟着落泪。
今年3月8日,我们去拜访乐先生,先生还好好的,喜气洋洋的。虽然交流时间不长,但给了我们定力和能量,让人感觉心底宽阔而安慰。
每次见过乐先生,心中都升起要好好珍惜当下和爱的感情,也提醒自己应该竭尽全力做事情,正如乐先生说的:“生命应该燃起火焰,而不只是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