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青年金士杰
金士杰为本报读者题词
金士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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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丽珈
“过两天我老婆孩子就要来了,我太开心了。”这是周五下午3点半坐在兴国宾馆咖啡厅里,难得,在金士杰眼中看到开心的光。人开心的瞬间,眼神里的光会闪烁,特别打动人,就好像他在话剧《父亲》里扮演的安德烈,时不时也有这样闪烁的光,让人从剧场二楼的角度和视线也看得清清楚楚,就很自然地走入他的世界。
“我从来没有那么容易答应在外头接戏接那么久,两个多月在上海,一个人。我都只接那种短期的,可以回家看家人陪孩子,我是一个父亲。演员都先要做人,然后才是演戏。”
1 父亲是很没有话语权的一个人?
他认为全世界大部分的爸爸,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家里都是比较没有话语权的。妈妈和小孩子吃喝在一起,没有包袱,打在一起,笑在一起,甚至身体的接触等等。但是父亲就是在旁边提供了一些知识,提供了一些理性的对话。父亲很保守,可能很多父亲在家里是被冷落的,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孩子拥抱。他们习惯保持一种距离,一种习惯的家长姿势。他们和孩子牵个手,碰一下身体都不习惯。金士杰说:“我觉得我自己家,我也对我父亲很有感情,但我也看见身为父亲难以跨越的界限。我想跨越它。”
金士杰自称是江湖上很有名的客串大王,没事就串一下戏,但他有本事只是串一下,却在很短的时间就让人印象深刻,就像《绣春刀》。
他说这也是运气,刚好有这么张漂亮的绿叶,并不是每张绿叶都写得这么出色,或者是你跟那个绿叶的关系,不见得一下子就那么容易融合。刚好跟那个角色的缘分到了,跟导演的沟通,对故事的一种领悟,对台词背后的一些感情摸索都很舒服的话,就比较容易上路。他说:“但必须承认某些时候我是迷路的,那有的时候就比较高兴,好像上路了。”
2 在《父亲》的父亲身上,找到了上路的感觉吗?
这部戏其实对很多观众来说是一种挑战。一般老百姓应该都会站在人之常情去想到关于老人,想到自己曾经的往事,跟亲人在病床上的一些故事,或者更多会想将来有一天我也会这样。但是金士杰对这出戏的欲望不在这里。“我没有,也不会把社会公益或者大众情感,作为我的首要任务。我的首要任务是,有没有一个人写出了一个好故事,写出了一个好角色,好到我想把那个人演出来,这是我唯一的工作。”
如何面对那个人?如何演绎一个不能称之为好人的人,与好人两个字绝对无关——甚至可以说是承载着“不可原谅之恶”的人?这就是他为什么极度迷恋这份工作的理由,那是他追求的。如果今天写的是一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可爱小老头,那就不是安德烈,也不见得是他点头会来演的。“你反对的东西刚好是我以为最好的东西。”金士杰说。
从创作来讲,那是极有趣的事情,那是极度被创作者想去叩门、打开门来一窥究竟的东西。创作者是来讨大家高兴的人吗?是一个游乐园的安排者吗?当然不是。他认为当然要跟创作者一起走进难以下定义的一个世界,那才是要去的地方。
极为复杂,才值得来看,才值得去写,值得去演啊,对他来讲,安德烈确实是这样的,甚至于看完之后这个想法继续蔓延,他今天还把剧本又拿出来翻了,有些句子他应该还要再“恶”一点。
人是什么?人世间相似的部分,人和人之间关系相似的部分。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一种对于创作者来讲,或者对于阅读者而言的一种留白?在这个角色的那场戏里会让在每个晚上都有微微不同的可能性。
3 那是崭新的火花,因为不会饶过自己,但是否有代价?
大陆观众最先认识金士杰的一个角色,就是在电影《剩者为王》里扮演舒淇的父亲,整段5分钟的独白。那个时候他心中有一个决心,决心要向天下有大龄女儿的父亲说出心声:父亲的爱是什么。
电影里只有5分钟,但是他准备了两个月,他在家里读了很久,每天都在揣摩是怎样的情绪。重点是他没有饶过自己,很多人很快就通过了,觉得啊,这样可以差不多了,他就一直觉得不及格。那么多的句子是台词啊,不是生活的话语,找不到语言的动机,只看到优美的台词,这个事情在他就过不了关。第一天上表演课,老师就告诉他说永远不要上台说台词。嗯,只有人说,人说人话。他已经把百分之两百的力气放上去了,不会轻易感觉要再改动一下,就好像一幅已经完成的画。
不能饶过自己的代价,就是你需要时间从那个角色里面出来。你看到安德烈在最后一场,趴在护工怀里嚎啕大哭,像个孩子。那一刻,他所有已知的身份、过往、关系,都坍塌了。他“回归”到新生儿时的那种啼哭,那种极度渴望母亲怀抱的叫嚣式的啼哭……
他说自己没有办法再与观众面对面,真的没办法。他都跟观众道别了,他在剧中完美地做了一个漂亮的结束,现在却又跑出来跟人家眉飞色舞地哈喽,不是自己打自己巴掌了吗?“是的,我应该消失。”其实剧场最初是举行祭祀的地方,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啊,就是大家在这段时间里共同完成了某种进化。
他觉得其实可以尊重身体自然的节奏,不要故意,不要急于脱离苦海、急于扭改那个身体自然的节奏,应该顺势。不需要借狂欢,借大量的放肆,或者拥抱,或者是什么东西取代悲伤或者是分离。就像今天刚刚参加完一个葬礼,不需要急于去喝大酒,去跟人家寻欢作乐。有时候就默默地看着,该安静就安静,如果有点消沉,就让它有点消沉,只要它没有错误就好。
“演员是一个人嘛。一下跳进一下跳出某个情绪,老在疯狂边缘跑,好像久而久之,我们会成为一个很戏剧性的人格似的。我们就是普通人嘛,我心中很希望每个演员都能够平凡一点。”金士杰说。
4 这部戏需要怎样的观赏基础?
这个基础名为:主观。金士杰其实不会有这样的担心,反而觉得扮演安娜的演员,天底下任何演安娜的那个人,在下戏时候的痛苦会远超过安德烈。她在剧中太苦了,而且一直在压抑,一直过不了关,并且还亲手把钉子钉在她父亲的手上。她亲手签了卖身契(入院书),那么她的日子会好过吗?安德烈从某一个角度来看,有一个狡辩人格上的变化。他的健忘,他在某一瞬间,会忘记前一个时刻,当他抱着那个女护工的时候,以至于他就觉得,在那个当下,他心里的地狱之火灭了,仿佛进入天堂——好像在温柔而无边的草原上,傻傻吹风……
也许在某一个程度上可以这样解读,因为不能替这样的病人代言,没有办法完全得知他们对于记忆这件事情是不是彻彻底底地抹掉了,他们残留了多少个体的记忆?你受苦,你受累,你挣扎,但是你要躺在床上很久很久的话,就让人很心疼。
这个故事的魅力,都建立在刚刚说的“主观”这个事情上面。你以为是安德烈的主观,后来发现那是作者陪着安德烈的主观,后来发现怎么搞的,这个客观世界也乱了,什么都乱了。它有着折射之后的再折射——那个世界的记忆非常漂亮,以至于那一巴掌打到我们身上,我们都不知道应该先摸脸还是哪里,就是所有人都被打了。初次阅读这个剧本的时候金士杰对导演蒋维国说,他不认为这不是一个有商业魅力的戏,其实它是一个很小众的、有一点酷的小剧场。不是大家拥抱温情,回忆过往一个充满了家庭温度的戏。甚至,它其实是有点冷血的……
5 最初,你就想做演员吗?
金士杰入行的第一秒钟,就决定他这一辈子不是来干演员的,而是编!导!演!导演。从他起步的时候,在剧团成立的第一天,他只做主动者,不做被动者。几乎是这样,后来剧团解散了,然后他才从舞台圈走着走着来到影视圈。后来又要面对一些现实,娶老婆生孩子的时候,他就开始出来赚点奶粉钱,被迫的吗?没有啊,因为他总是化被动为主动啊。他都不接长戏,只接短戏,然后他还挑,有的时候是这个钱不错,有的时候是这个剧本的质感不错,有的时候是因为他跟你关系不错,反正都各有所图吧,所以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活得蛮狡猾的。而且自己也没有那么贪心,没有那么强烈的物质欲望或者对自己的要求也没有那么不得了。但是有一个他绝对不会放弃的东西,一直在,绝对不会放弃,就是要做让妈妈在天上看到,也都会觉得很喜欢,说:你看那就是我的孩子。
金士杰上一部令观众爆哭的话剧,名为《最后14堂星期二的课》,他扮演了莫利教授。今天,可以看作是他的第十五堂课——父亲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