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坎粥香

陆应铸

赤坎，在众多街道中是无可争议的长者，这里是湛江城史的起笔处，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早在宋代便集市成街，至清道光年间亦已“商船蚁集，懋迁者多”，成为粤西商业物流中心。

我和7位摄影家结伴而行，在赤坎老街踏访，走过青石板路，穿行岭南骑楼，于五彩缤纷的店幡中寻找一家食铺。千里之外，都是美食。我们在准备这次自驾游攻略时，就做足了功课，精准锁定当地特色美食——泥丁粥。

头一次品尝传说中的泥丁粥，大家颇感新奇，充满期待。等到四笼点心、每人一碗粥上齐，大家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动筷子。碗里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白粥，竟夹杂几条肉虫，此乃泥丁，粗细如竹筷，长短与小拇指相仿佛，形似蚯蚓，呈泥灰色，有竖条纹，头部有两个细小黑点，像一双眼睛，好奇怪的粥，看得人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这粥真的像网上介绍的那么好吃？有胆大的率先端起碗，闭上眼睛喝了一口，直呼好味道。闻言，其他人纷纷效仿。我睁开眼，用筷子拨开泥丁，轻轻一嘬，唇齿之间顿时充盈着鲜美纯香，整个胃都暖暖的，海的鲜味慢慢散开，越回味越甘醇，美酒一般，泥丁进嘴，软滑爽脆，入口即化，鲜味尽出，这时的米已不再是米，每一粒米都在跳舞，这时的粥也不再是粥，每一滴粥都在唱歌，我觉得周身像接通了快乐的电流，愉悦因子在体内盘旋，唤醒沉睡已久的五脏六腑，从来没尝过这么鲜的滋味，自然、纯粹、清新、淡雅，却又鲜香润滑，回味无穷，与味精调料勾兑出来的浓烈之鲜有着天壤之别。眨眼工夫，碗已见底。再来一碗？再来一碗！谁也没想到，碗中泥丁瞬间化作馋虫，暌违多年的饥饿感，扑面而来，一碗泥丁粥，把每个人都打回原形，仿佛突然回到了少年时代。

举目四望，座无虚席，南腔北调，觥筹交错，在一众食客喝彩叫好声中，掌勺大厨闪亮登场，师傅名曰卢波，笑容可掬地操着一口粤语致谢，我一句也没听懂，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收银台后悬挂的近十块匾额——“粤菜五星名厨”“湛江市大师工作室领头人”等，提示着此店此厨的不同凡响。世上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熬出如此美味泥丁粥的厨师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我主动加了卢波的微信。

原来，农家子弟卢波是当地有名的“励志哥”。他初中毕业，读技校学烹饪，进宾馆从学徒一步一个脚印干到总厨，自主创业开酒店，生意红火三个月，遭遇“非典”，关门大吉，只身周游世界打工学艺，见识越广，卢波越感到自己先天不足，他回到家乡重新开店，夜以继日地复习功课，2014年参加成人高考，43岁的他是考场上年龄最大的，最终差2分落榜，2021年终于考上了，却已年届半百。复习备考的过程，也是卢波厨艺突飞猛进的过程，他刻苦钻研，精益求精，积极报名参加各类厨艺大赛，屡获大奖，成为粤西地区第一个烹饪专业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卢波的拿手绝活有蒜蓉烧生蚝、天然骨鳝黄豆鸡子汤，最出名的还是泥丁粥，被评为“湛江名点”。他告诉我，泥丁，学名叫可口革囊星虫，有“海洋冬虫夏草”的美誉，营养价值很高，具有滋阴降火、清肺补虚、活血强身及补肾养颜等功效。收拾泥丁是个精细活，左手捏着清洗过的泥丁，右手持细长竹签在泥丁头穿个洞，再刺向泥丁尾，抽去肠肚，清洗内翻处理好，静置沉淀，熬制泥丁粥有诀窍，别人多用大米，他则选用热带海边的红米，一碗泥丁粥，看似简单，工序极其复杂，时间火候必须严格控制，味道鲜美的奥秘全在高汤里，粥煲好了，米粒开花，加入面包片、葱花，舀一勺入口即化，香滑绵软，滋润心肺。年轻人评价其堪称粥界的“天花板”。口口相传，口碑载道，许多外地顾客慕名而来，小小店铺顾客盈门，最多的时候一晚上需要200份泥丁粥。

作为美食爱好者，我对发源于岭南的粤菜并不陌生，它由广州菜、潮州菜、客家菜、雷州菜等四种地方风味组成，湛江因地处雷州半岛其菜肴归属道法自然的雷州菜，食材新鲜，清淡白灼，原汁原味，味美鲜香，令人口舌生津。坊间有“在湛江叫海鲜，离湛江叫海味”的说法。湛江街头稍有点名气的饭店，是不可能让味精鸡精进厨房的，厨师丢不起那人。

沧海桑田，粥香弥漫，赤坎当年临海的十个货运码头，现在全部“搁”在街面上了，失去运输功能的旧日码头，如今成了时光博物馆，我在这里久久徘徊，观游人如织，听涛声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