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2日 星期日
怀念我的“老爸”黄永玉叔叔
第16版:星期天夜光杯/记忆 2024-08-11

怀念我的“老爸”黄永玉叔叔

黄永玉、黑妮与本文作者

黄永玉为本文作者创作的人像剪影

黄永玉先生题赠新民晚报的作品如今挂在新民晚报社走廊

黄永玉和“小绿子”

扫二维码看黄永玉读《热闹 的价值》

◆何绿

黄永玉先生出生于1924年农历七月初九。若他未离去,明日就是他的一百岁生日。

黄永玉先生是夜光杯朋友圈中一位诚挚的老朋友。2022年新民晚报复刊40周年庆,他将自己创作于1979年6月的诗歌《热闹的价值》稍作改动,重新加上副题,亲自提笔写下一幅小楷作为贺礼,该作品至今仍挂在新民晚报社的走廊上,日日激励着报社同仁。

黄永玉先生留给我们的,不只有他的著作、书画,还有他那赤诚的喜悦、天真的希望,以及不屈从的倔强。今天我们格外想念他,一位可亲、可爱的老头。

——编者



我的父母和黄叔叔在同一个单位上班,所以我出生后基本都与黄叔叔一家住在一个院子,帅府园的美院宿舍、北京站的罐儿胡同8号,再后来我们又一起住在了顺义的东方太阳城。

黄叔叔在我眼里是一个和蔼、幽默、风趣和非常自律的人。

在我小的时候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中央美院的大操场里有一个高低杠,是孩子们经常玩耍的地方,有一天不到六岁的我在高低杠上玩儿,正巧黄叔叔从旁边路过,看见我正在上下翻腾,就对我喊道:“绿子,你要小心,可千万不要摔下来啦!”玩得兴高采烈的我对黄叔叔的话根本就没有听进去,结果一个不小心从高低杠上摔了下来,正好摔在下面一个长条的木凳上,我的左小臂骨折了,小伙伴们把我送到了校医室,也有人跑回了家去找我的父母,可是他们都不在家。他们找到了黄叔叔,他赶来了,背起我就往协和医院跑,带我看了急诊,结果是我的胳膊打上了石膏。他对我说:“小绿子,这就是你不听话的结果吧!”后来他跟我说当时他不认识路,是我在他的背后一直在给他指路,向东向西向左向右才顺利地到了急诊室。协和医院距离中央美院很近,那里是我们美院的孩子们经常玩耍的地方,对那里的路线非常熟悉。

我的父母去世很早。黑妮告诉黄叔叔:“小绿的腰坏了想做手术,但是她在经济上有些困难。”黄叔叔知道后给我打电话:“绿子,到我家来一下。”那天他家里有好多客人,我到了他把我叫了过去,拿出了一叠现金递给我,并拉住了我的手,告诉那些朋友,说:“她像是我的女儿,就是我们家的小绿子。”他对我说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对他讲,说:“你的爸爸妈妈不在了,有事我一定要帮助你的。”他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暖,爸爸,是爸爸的感觉,我哭了。



搬到太阳城以后,我好像成了黄叔叔的一个小帮手,他有什么事情是黑妮解决不了了,他一定会说快给小绿子打电话叫小绿子过来,比如电视打不开了,找不到哪个台了,或要买什么颜料,他都会叫黑妮给我打电话,“快叫小绿子过来”,他竟是那么相信我能帮到他。

“黄叔叔你像一台永动机。”这是我对他说的。每每到他的家里都是看他在工作,不是画画就是写文章,好像没有停止过。

他的画像是个谜,在我的认知里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有一次我去万和堂,他正在画那张《春江花月夜》,画中湖水那些波纹简直太神奇了,就像迷宫,错综复杂,但是又那么有条不紊。我问黄叔叔:“这些波纹,您怎么能画得这么神奇,从上到下的波纹它们怎么能不打架呢?”他笑着说:“波澜不惊,都在心里啦,只要心静,就可以从容不迫!”

我还喜欢看他画白描中的直线,不用尺子,笔直的一条线一气呵成。

90多岁的黄叔叔眼睛不花,手不抖,他每次写特别小的字让我看时,我都会说:“等等,我得去拿眼镜,不然我看不见。”他放下笔,笑了,他一定是在想:“哈哈,小绿子你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呢。”

有一天晚上黑妮给我打电话说:“小绿,你快来我爸找你。”是什么事这么急,我赶过去了,原来他是要给我剪剪影。他让我坐下调整我的姿势,告诉我不要动,开始了,一把剪刀,一张黑色的卡纸,他的手一点都不抖,卡纸在剪刀下游走着,他只是时不时地抬头看看我,手上的动作是那么的流畅没有停顿。他一边剪一边告诉我们,当年他就是凭着这个手艺,一把剪刀一个小凳子,在街上为路人剪影求生的。没多长时间我的剪影剪好了,他拿起来看了又看:“哇,怎么像何溶(我的父亲)!”黑妮也说:“像何叔叔!”

提起我的父亲,黄叔叔经常会说:“小绿子,你的爸爸走得太早了,如果他还在该多好,我们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伙伴,我们一定有好多共同的话题可以聊,还可以一起做画,太可惜了。”

有时候,黄叔叔也是一个固执的老头。老了身体会出现不适的情况,黑妮会非常担心,劝他去医院看病,但经常会被他拒绝,他非常乐观地看待自己的身体,总是觉得自己没有问题,可还会发生意外。有一次他摔跤了,把腿摔坏了,在常人看来老人家是不好恢复的,可黄叔叔特别有毅力,可以下地活动后,他就使用助步器,自己慢慢慢慢地练习行走,他真的竟然恢复到自己可以正常行走了,在他骨子里是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的。



黄叔叔他尽管是一个看淡生死的人,但还是会有不舍。

一次,黑妮给我打电话说:“老爸不舒服了,要去住院,你赶紧过来。”我赶过去,老爸正在换衣服,他看我进来就伸出了手,我赶紧走过去把手递给他,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眼睛就一直一直看着我,那个眼神里充满了不舍,我的眼泪就要涌出来了,但是我不敢让他看见。这时他跟我说:“绿子,我不舒服了,要去住院了,我不知道……”说到这儿他停下了,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我想他可能是要说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吧。他把我的手握得那么紧,那个眼神让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后来我跟黑妮说了这件事,她说老爸不愿意让她看见他这样吧,觉得给女儿添麻烦,不想女儿为他担心。

我最后一次见到黄叔叔是在去年的4月16日,那天是他的女儿黑妮生日,约了一众朋友在太阳城的会所吃饭。那时的他身体有些虚弱,但是兴致很好,席间还在给我们讲笑话,告诉我们在筹备百岁画展,邀请我们到时去看他的新作。

后来,我的眼睛出了问题,在协和医院住院,5月24日黑妮给我发来消息:“老爸不太好,住院了。”得到消息我的心里一紧,这次他是不是会像以往那样好起来呢,可黑妮跟我说老爸知道我就在他的对面住院竟然还让她转话给我:“愿小绿子一切顺利!”我住的病房和黄叔叔住的病房之间相隔了一条马路,我和黑妮可以隔窗相望,约好时间在窗口相对挥手,虽然我看不太清楚她,但是知道他们都在,希望黄叔叔好起来。那段日子我和黑妮每天都会互通消息,她告诉我老爸情况,我告诉她我眼睛的治疗情况。我每天下午会在楼道的窗口等她,等她去探望老爸路过这里时相互挥挥手,可忽然有一天没有了她的消息,再收到的信息竟然是:“小绿不要哭,哭坏了眼睛,老爸可就不愿意了。”

他走了……在这世上除了我自己的爸爸,就是他唯一一个我还可以叫声“老爸”的人,他待我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对我无比的关爱。没了,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样称呼了。

“小绿子”,他叫我的声音还在我耳边呢,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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