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29日 星期日
娃儿离不开水(剪纸) 游为媒 儒山与道山 去路里坑追一个梦 那个叫二咬的 阿婆与美食
第16版:夜光杯 2024-08-12

那个叫二咬的

汤朔梅

这是个特别的名字——“王二咬”,谁给起的?神了。农村起名,都跟着来,他是二咬,那么上面该有个“一咬”,下面或者还有个“三咬”。可他都不沾边。有人猜测,一定是他母亲搓麻将,正好吃二口时,他出生了。这或许有些道理,他母亲喜欢打麻将,绰号九洞,因为当年没麻疹疫苗,二咬妈得了麻疹,脸上多麻点。村里还有个麻点比她少的男人叫七洞。据说那天打着麻将,他妈摸到一副好牌,憋着,结果二咬生在麻将桌下。二咬驼背,罗圈腿。大概是出生时颠坏的。有的说,二咬祖上是苏北船民,没什么文化,起名字也随性。他父亲还有一条小渔船就是证明。

二咬一度是我同桌。不像大饼算术好、语文差,他正相反。算术课他不感兴趣,老出神,不是咬手指甲,就是咬肉翘皮。老师把粉笔扔过去:你有完没完,那上面有糖?你妈怎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其实,二咬何止咬指甲,还常常吮指头、挖鼻孔。他津津有味,别人看了恶心。我们虽有时也吮指头,那多半是婴儿情结。他有时竟专注得连老师点名都不应。

大人们说,二咬兄弟姐妹七八个,他母亲年头一个年底一个,挨肩生。知道这些后,我们倒对他生出些同情。二咬头发软而发黄,头大脖子细,小腿像竹竿。使人联想到《三毛流浪记》中的三毛,明显是营养不良。但这不影响他是个好学生。除了吮指头,他还有些口吃,读课文打格楞。他算术差,最明显的是口诀背不连贯。可他喜欢看书,他作文写得好,就是书看得多。语文老师常把他的文章作范文读。一次,他割了打过农药的草,小羊吃后被毒死了。记得他在作文里这样写道:看着小羊趴在地上,一副痛苦样。我心里很难过。啊,我的小羊!老师赞叹不已,连着说好。说那是抒情。我们的作文都像流水账,他却会抒情了。有一次,写劳动积肥的作文,二咬写了《我的架子车》。架子车是用木板钉的小车,有四个轴承轮子,他用车运割下来的青草。结尾他大概是这样写的:日头落山的时候,我们高兴地拉着架子车回家。狗尾巴草在箩筐外跳,一路上架子车“咯吱,咯吱”地唱着歌。老师又把他的文章作为范文,请班里最漂亮的女生朗读。我们男生都嫉妒他,就常用“啊,我的小羊”嘲笑二咬。玩得起劲或不爽时,就来一句“啊,我的小羊”。二咬也不恼。

二咬胆子小,老师抽到他读课文,脸红,疙嘴疙舌头。所以即便是自己的范文,老师也叫别人读,否则尽读破句。这习惯改不掉。分田到户后,家家种上西瓜,刚成年的我们,趴在拖拉机上去市区买西瓜。上海市区难得去,什么都新鲜。二咬常念店招牌。看到路边补胎打气的招牌,他念成“打胎补气”,是他真的这么认为,还是他故意的,不得而知。见了一所幼儿园,写着“某某幼稚园”,这“稚”字我们不认识,读成“雅”。二咬说不对,读“稚”。但他也不知道“幼稚园”和“幼儿园”有什么不同。同去的阿山是老初中生。他开腔说:幼儿园里面是学龄前小孩,而幼稚园却不一定,只要幼稚的人也可以进去,譬如你二咬。二咬知道那是在开他玩笑。摸了摸大鼻子,却没有骂“私囝”。那时,二咬已不再吮手指了,可还掏鼻腔,且依然下意识地将手指滑进嘴里,津津有味。

二咬好像小学毕业后没上初中,这段记忆中,没有关于他的趣事片段。他家孩子多,父母供不起。从此几无消息。

许多年过去后,一次打开那张地区报,看到一篇《父亲的船》,署名是王二咬。写他父亲当年划着船,风里雨里捕捞温暖的事。那一定是我的发小了。那语言风格、叙事方式,还如当年,只是多了对生活的感悟。他说如今继承了那条小船,在雨天,在夜晚,都荡漾在故乡的河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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