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各领风骚数百年(篆刻) 站着吃 蹲着吃 为我国首艘核潜艇护航记 时光印记 钓鱼 乌橄榄
第13版:夜光杯 2024-08-14

站着吃 蹲着吃

冯渊

出差路过一个小站,火车还没到,我饿了。小站只有一个杂货店,卖炒饭,半成品,微波炉加热,15元一份。店家用圆桶形纸盒装着,递给我,说,滚烫着呢。我问,在哪里吃?她说,站着吃、蹲着吃都行,很好吃的。

站着吃、蹲着吃,好久远的事。

小时候,我们的房子很小,四间,西边住着祖父母,中间是堂屋,再往东是厨房,顶头一间住着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父亲在镇上工作,很少回来住。后来,姐姐大了,靠西山墙临时搭了间小屋。

没有餐厅、客厅,更不知卫生间为何物。堂屋是过道加杂物间,两扇大门后面放了锄头、镢头、铁锹、竹耙,两旁横吊竹篙,雨天晾衣服。墙上挂着竹匾、筛子、蓑衣。屋角还有一盘石磨。父亲说,家里太乱了,不准在墙上钉钉子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说,挂你耳朵上呀?

堂屋有张方桌,一家人却很少端坐在桌边吃饭。大人在厨下吃,孩子夹好菜就跑到东边屋山头去了。那里冬天阳光好,新堆的稻草垛可以斜靠着晒太阳。夏天,楮树结满楮桃,苦楝树一地浓荫,比屋里风凉。

大家各自端着碗,米饭上盖着白菜、腐乳、红辣椒片,颜色又朴实又鲜艳。有人碗里堆着小鱼、河虾,晒干蒸熟的,条条分明,只只油润,关系要好的伙伴会分享一只虾,半条鱼。妹妹年幼,捧不好碗,又喜欢热闹,往人群里凑,碗掉地上,有时翻了,有时碎了,惹来一通骂,一头爆栗子。下顿依然。

好多年我们一直是这样站着吃饭。村里养的驴子,每家每户养的狗和鸡,它们吃饭也是站着。你见过一头牛坐下来吃草?

十三四岁考去外地上学,食堂只有卖饭的窗口,没有餐桌,只能端着饭盒坐在宿舍床沿上吃,大家都这样。

有一回,多年不见的堂兄从沈阳部队服役回家,路过我的学校,我从食堂多打一份饭招待他,他蹲在宿舍空地里吃,我陪他蹲着。我们宿舍是连一只凳子都没有的。那是我第一次为不能坐在餐桌边吃饭感到难堪。

还有一次,一个朋友来探访,我招待他,也是蹲在宿舍地上吃饭。他走后,宿舍同学问,他是陈小初吗?

陈小初?我抬起眼睛扫过寒酸的寝室。陈小初当时已在《收获》上发表小说,是小城里的名作家,他怎么可能来我们寝室?他要真来看我,我怎么也不能让他蹲着吃饭呀。

多年以后,我知道了这种蹲叫作亚洲蹲,从小训练,我们蹲起来十分自如。小孩子在乡野里蹲着、站着、靠着、跑着,都可以吃饭,吃得挺香。长成大人,进餐就得有进餐的样子。乡下人招待客人,也从来都是分宾主落坐在堂屋方桌上。远道而来的客人,跟主人一起蹲到山墙边进餐,那是足以写进《世说新语》的事。

今天,在异乡小站,居然遇到蹲着吃的机缘。我想了想,还是没能克服脆弱的自尊心,一直等到上车,坐着吃完了那盒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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