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头骨硬一硬就行

杨宏伟

我的母亲19岁嫁到德清县尚博村。爷爷羸弱多病，父亲也一身是病。当时农村按劳力计工分，我家到年底总是倒欠户。因为羊粪能抵工分，我家养了很多湖羊。东洋草是湖羊的主食，这种深绿色的水草生命力极强，根部在水下盘结，成片的水草像地坪一样板结。我们用粗绳把自己的一片水草拴在桑地边，就像拴着湖羊。

那年台风凶猛，父亲在省城住院，母亲心急火燎，她站在菱桶里，用长竹竿撑住自家的东洋草。我家的水草已变成桀骜不驯的水兽，很快挣脱了土地的束缚，借着台风的威势顺着水流飞奔。夜幕中母亲像骑在水兽身上的勇士，竹竿如鞭，在风中呼呼作响。水兽此时已经失控，对于命令置若罔闻。爷爷心急火燎赶来，大声喊叫母亲名字，没有得到回应。第二天天蒙蒙亮，台风小了，本家细毛、春荣两位爷爷顺流而下，在很远的一处河湾里找到了母亲和她驾驭的水兽。这头水兽经过一夜的折腾，又变回了一片温顺的水草。

后来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有了自己的田地。尚博的蚕事有五场：春蚕，夏蚕，早秋，中秋，晚秋。晚秋蚕有个好听的名字：桂花种。春蚕是主要的蚕事，桂花种因为当季桑叶量少，不少人家弃养。我家则是每年蚕事满满。母亲养的蚕白白胖胖，收的茧也白白胖胖，村里人羡慕不已。母亲没日没夜操劳，幼蚕阶段，母亲像育婴一样，每个环节无微不至。

尚博人除了养蚕，还种田。有一天，母亲和同村妇女莲英打算摇船去钟管镇上买化肥。正好村里有一艘挂机船去镇上，开船男子好心让她们的小木船贴在挂机船上，这样就不用摇橹了。两位妇女连连说好。用麻绳把小木船尾部绑在挂机船上，两位妇女在小木船头部和中部用手攀着挂机船的舷。一艘非比寻常的挂机船从尚博小河出发，开进了长漾里。出长漾北上进入南北向的河流，有一个弯角。这里水流湍急，淹死过人。当这艘臃肿的挂机船在这里拐弯的时候，事故发生了。两个妇女的臂力敌不过水流和挂机交织成的力量，小木船转眼就侧翻了。母亲和莲英落进了湍急的河流里，命悬一线。她们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漂浮的橹。开挂机船的男子面如土色，熄了火，把她们捞了起来。第二天，母亲和莲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摇着前一天侧翻过的小木船，沿旧水路去镇上。

“这点生活（事情），我指头骨硬一硬就行了。”母亲常对我们兄弟俩说这句话。有时母亲也对父亲说这句话。母亲是在我们想要做点活的时候说这句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