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流水账

石磊

之一，下午抵达杭州，进酒店房间放下行李，刚刚泡好龙井，还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同行友人管家先生在微信上大呼，侬快点来金沙厅，我请王勇师傅做一口片儿川给我们吃。

飞奔去金沙厅，见了王勇师傅一鞠躬，上次来金沙厅，还是春天里，一院子的绣球开到荼䕷。王师傅站起来交换了一个微笑就不见了。吃了半盘葡萄，问管家，王师傅怎么见了我就不见踪影了？是我做错什么了吗？管家说，人家去给你做片儿川了呀，现在下午三点，厨房没有人的，王师傅亲自煮面给你吃啊。

要死了，感动了，米其林大厨王勇师傅端了面来，我一句话都不说了，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吃这碗片儿川。

吃完片儿川，与王师傅聊天，很想知道王勇师傅的童年吃了些什么。他如今主持的餐厅——连续七年获得黑珍珠三钻的金沙厅，究竟有多少名肴，来自他童年的味觉记忆？

王勇师傅跟我讲，这种“妈妈的味道”的故事，西餐讲讲，还讲得通，因为西餐出一个季节性的新菜单，三道四道就足够了，你可以讲这些滋味灵感来自妈妈或者奶奶。中餐不行的，一个季节性的菜单，三十道是常规，“妈妈的味道”撑不起这样大的一个结构。

我听来有别开生面的感觉，也深刻体会到，这个时代里，中国厨师们高精尖的程度，绝对勇冠全球了。

之二，蔚静姐姐送鲜肉月饼和石榴来，姐姐情深，年年如此，让人感叹。

鲜肉月饼拿到时，还烫手，取个古旧漆器碟子，黄昏里，默默食一枚。酥脆香美，甜咸与油润，都非常节制和细秀，很高级。食后，缓缓饮一碗“舞妓之茶”的玉露，Peggy从京都带回来给我的，heaven。

石榴硕美，一只手都托不稳，要两只手捧。早起一边剥石榴，一边翻出《全芳备祖》的“石榴篇”来看。

剖之则珠散，含之则冰释。

满房蜂酿蜜，一腹蚌含珠。

满口尝含琼液甘，一堂齿冷敲寒玉。

写好东西，古人实在比我们写得像样多了，古人眼界高广，见识过的好东西比我们多得多，自然就比我们写得好。古人比我们厉害，景仰古人。

之三，每个礼拜去见一次周家荣医生，请周医生调整身体之余，跟周医生聊聊天吃吃茶，顺便零零碎碎学到一堆好东西。

这礼拜，周医生教我一个女子失眠良药。

取“归脾丸”，打成粉末，睡前填入肚脐，拿创可贴封妥，即可。

偷懒一点，懒得打粉，取药丸一两粒，一样填，一样封，就好。

此法仅对女子有益。

周医生嘱我分享给大家。

“归脾丸”是古方，主治：益气健脾，养血安神，用于心脾两虚，气短心悸，失眠多梦，肢倦乏力，食欲不振。

之四，与谢定伟先生晚餐于南华新邨，主厨上了一碟“豆豉鲮鱼油麦菜”，谢先生端详了两眼，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讲，鲮鱼可不可以多一点？主厨闻言，立刻把整罐的鲮鱼都添到碟子里。谢先生心满意足了，一边食，一边讲起从前寄居美国的时候，爱食两种罐头，一是豆豉鲮鱼罐头，珠江桥牌的；另一个是梅林牌的，八宝饭罐头。

谢先生讲，八宝饭罐头，猪油很澎湃，吃多了，有了心得。后来每次吃，是煮一锅滚水，拿罐头放在滚水里一起煮，煮透了，在罐头上开个小孔，拿猪油从小孔中倒出去，再开罐食，就解决难题了。

海外华人食豆豉鲮鱼和八宝饭罐头，是一个略略古老的时代故事。当下的新故事，是各色火锅店，没有死角地铺张到了世界各地。

之五，与两位编辑小姐，一起到周颖先生府上，一边看周颖先生的画作，一边商议书稿的编辑事宜，如何开本，如何安排文字，如何挑选画作，以及纸张、色彩的选择，等等。两位年轻的编辑小姐，看到周颖先生的画作，爱不释手，惊叹不已，原来上海还有这样的画家啊。我亦欣慰，看到真正的好东西，见识到真正的好人，是多么重要。

周颖先生提到一个疙瘩点，跟美编小姐讲，我可不可以要求，书的封面之后，到正文之前，这里的环衬，通常是一页，我想要三页，三页环衬可以吗？

美编小姐想了想，说可以啊，要不要弄些颜色，紫色的、绿色的？三页环衬，如果都没有颜色，会不会太朴素了？

我和周颖先生不约而同讲，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任何颜色，就三页白色环衬。

人生到了做减法的年纪，多么好。

至于三页，一页不够，周先生讲，三页么，让翻开书看书的人，有种徐徐之感，一页就太匆忙局促了。我是不能更同意，仿佛开门进家里，不能从门槛上一步跨到床上，总要徐徐踱几步才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