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之“创”

谢海泉

创新，是时下的热点话题。而“创”这个字本身的内涵，也是一个不断“创新”的过程，值得分说。

当我们回眸汉字进化史，溯源“創（创）”字语义之生发和流变时，发觉“作”的应用先于“刱”（“創”是其异体字），凡称颂圣人创举时皆言“作”（如伏羲作易经八卦、后稷作稼、仓颉作书等），不言“创”。古时喜用“作”承当“起也”“振也”“制也”“造也”“为也”“始也”等表义功能，如作息、作成、作古、作伐等一整套词，“作”几乎都可领起，俨然是彼时应用场景里无所不任的“高频词”。当后世觉得仅用“作”字不能适应需要时，便创制新词嬗替“先出概念词”以准确表意。“创”字就是这样被推举出来的。

不过，并非一步到位。我们在古汉字书里会看到“创”字演变的语迹。考其字源，见识历史遗存的一系列异体字，金文阶段是“刅”字，其符码信息与刀与伤有关，有两个小点示刀沾血，意指人之手足受伤。按“六书”，属“指事”造字。翻检许慎《说文解字》“刀”部“刅”字，先是解为“伤也，从刃从一”，再引小篆体，是左声符“倉”和右义符“刂”这两个独体字的合体字，注云“或从刀，倉声”，并未把“创”列在字头作为被训释的本字。再看“井”部“刱”字，“刅声，读若创”，可见只是在释其他文字用来标音时才列出这个后世熟悉的“创”。段玉裁注“井部”时说：“刱，国语、孟子字皆作创。赵氏、韦氏皆曰：创，造也。假借字也。”把刱与创的字际关系给厘清了。《国语》有“创制天下”句，三国时的韦昭注“创，造也”。班固《汉书·叙传》云“礼义是创”，唐代颜师古注曰：“创，始造也”，比韦昭注又多了“始”的意思。现代汉学家高本汉凭其构拟上古、中古音的经验编了《汉文典》，在具体分释“创”的义项时，标明一平一去两个读音，两个字义：注音chuāng的，解为“伤”；注音chuàng的，是按假借字用，释为“开始”和“创造”。“创”的本义是“伤”，由假借，转衍出“创始，创造”之义，与第一义项分立，各指“所指”。读音由平改为去声，读出下挫的声调即可致用，放到新的语境表其新的语义了。

审度“创”的实际应用场景之变化，“创始”、“创造”，这些新的要义是经由历代用语之需要而浇灌进去，并通过文本途径传播和凝定的。高本汉释“创”时曾引述孔门弟子记录下来的话（《论语·宪问》：“裨谌草创之”），由这例书证，知孔子赞扬郑国分工合作制定国书的流程，更可认孔子是创用“草创”新词的第一人。

通观从造字到用字以及解字的创造历程，语词系统内部运作的变革，属于汉字进化途中的“二度创作”。从表著述的草创、创作、创述，到表创造发明的创新、创获，再到表开疆拓土的创榛辟莽、创业、创垂——显见愈来愈多的创新元素融进了由古及今的人文世界，“创”这个新概念得以确立，辐射人群，人脑也会有类似“创意生成器”开始运作，涵养出传承创新的澎湃活力，直至今日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