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07日 星期四
叶兆言 我是缝“百衲衣”的人
第9版:星期天夜光杯 2024-10-27

叶兆言 我是缝“百衲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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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琦华

“璩家花园的光荣历史,它可能确确实实存在过,也曾被人用文字用照片记录,但是说不存在,就不存在,说烟消云散,立刻荡然无存。”近日,叶兆言全新长篇小说《璩家花园》由译林出版社出版发行。小说以南京城南一座老宅院即“璩家花园”两个平民家庭、三代人的生活轨迹为叙事主线,书写中华人民共和国七十余载百姓生活史。

作为《新民晚报》夜光杯的老作者,叶兆言在接受本报专访时说,他很看重这部小说。“《璩家花园》创造了一个纪录,它是我现有十四部长篇小说中体量最大、故事时间跨度最长的作品。我一直蠢蠢欲动,要写当代的生活,现在终于写了。”

叶兆言说:“这是我真正看家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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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

对于叶兆言的《璩家花园》,北京作家协会主席李洱的评价是:“这是叶兆言至今为止总结性的作品。从前的小说写前代人的生活,到这本,他开始直面这代人。璩家花园建在清中叶,整个故事是横跨一百年的中国历史。我认为,叶兆言是唯一一个给先锋小说提供历史纵深的作家。”

叶兆言私下和他的一众好友说:“我想把这本书留给女儿。希望有一天她会为此骄傲,自己的父亲竟然写了这样的一本书。”

好友潘凯雄则感叹,叶兆言是将自己半生的经历、三代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对文学的不懈探索融合在这部“留给女儿的书”里,以饱满的真挚感情讲述了一个漫长的人生故事。

《璩家花园》首发于《十月》杂志2024年第1期,被称为“1949年之后的《南京传》”。叶兆言说:“《璩家花园》在精神上和《南京传》是一脉相承的。正如《南京传》是以南京为窗口讲述中国历史,《璩家花园》不仅仅是关于南京的故事,而是关乎我们每个人的故事。”其实,叶兆言在写完《南京传》后,就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要为南京这座城市写一本1949年以后的传记,应该怎么写?”

叶兆言的结论是,用虚构的方式会好得多,更好看。

有趣的是,叶兆言最初给小说起的名字叫作《缝纫机,蝴蝶牌》。有段时间,叶兆言对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特别感兴趣。原因很简单,在他们那代人眼里,缝纫机是家里最重要的大件之一。《璩家花园》的开头竟也是由缝纫机引起的。“一男一女,女的说,我们结婚你总要给我个东西吧?其实没有这个缝纫机,女的也很愿意嫁给那男的。”叶兆言笑言,“缝纫机可以把破布补成百衲衣。我这个小说也是缝补起来的一件衣服,我要把南京的历史记忆一块块织补起来。”

不过当小说写到一大半的时候,叶兆言还是把书名改成了《璩家花园》。“因为我后来发现缝纫机的部分已经不重要了,我还需要另外一些东西。”叶兆言说。

璩家花园并不存在,这是叶兆言完全虚构的一个空间。“你当然可以把它看作是在南京,也毫无疑问就是在南京,但是我想,任何有一点历史的城市都会有这样古老的、有变化的、有故事的街区。”为什么要用“缝纫机”缝补出这样一个虚无缥缈但风景绝美的亭台楼阁呢?叶兆言答:“璩家花园的虚构,可以让读者站在那个位置上,根据自己的经历、自己的故事延伸开来。希望别人读了《璩家花园》以后,会联想到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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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

叶兆言,1957年生于南京,自1980年起发表文学作品,目前已经出版了一百六七十本书,总字数估计七八百万字,是一位极其勤奋的作家。叶兆言有着显赫的家世,祖父是著名教育家、文学家叶圣陶;父亲叶至诚也是一位作家,曾任著名文学期刊《雨花》主编;母亲姚澄被誉为“锡剧皇后”;伯父叶至善和姑母叶至美,也都是著名作家。

不过叶兆言不愿意别人提他的家庭。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成为一个作家的。

十年动荡岁月,叶兆言没有书念,只好待在家里,还好当时家里还有不少外国翻译小说,叶兆言就看那些外国小说打发时间,无意中奠定了他极大的阅读量和不俗的文学品位。1974年,叶兆言跑到了北京,在祖父叶圣陶家里晃悠了一年。在那里,他遇见了堂哥叶三午,叶三午是当时国内颇有名气的诗人,堂哥的周围聚集了一大群北京文艺青年。在那个年代,叶兆言和堂哥的朋友们一起偷偷写诗、玩摄影。这是叶兆言最初的文艺启蒙。

后来,叶兆言去了工厂,当了四年钳工。到高考恢复,为了考大学,叶兆言到处去蹭人家补习学校的课,能蹭一节课是一节课。再后来,叶兆言考上了中文系,但他仍没有立志当作家。父亲叶至诚也不太支持叶兆言写作。叶至诚甚至觉得自己的孩子绝对不能干写作这个事儿。“从小家里对我的教育就是,干个工人挺好,千万不要当作家,千万不要写东西。我们家从来没想要培养个作家。”叶兆言回忆道。

不过,那个年代,叶兆言身边的朋友全都在谈文学,写诗,写小说。是诗人韩东的父亲、作家方之鼓励叶兆言写的小说。1981年,小说《傅浩之死始末》发表,那几年叶兆言前后发表了5篇小说,就这样踏上了文坛。

对于这次《璩家花园》的出版,叶兆言自称是自己“南京书写”的宿命。2019年,《南京传》出版。2022年,叶兆言创作了中篇小说《通往父亲之路》,他将其比作“打比赛前的预备和练习”。《璩家花园》是“放大”了的《通往父亲之路》。“我通过写,走近了他们。如果不是因为写,这些人这些事,可能已经都不存在了。”叶兆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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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创作《璩家花园》,叶兆言在小说中融入了自己生命中的许多真人真事。“费教授是我祖父的同代人,小说开头1970年,落实政策他一次性得到了补发的7000块钱工资,这就是我们家的事情,我父亲去领,背了一书包钱回来。再比如,1954年俄语班开课,形势所需,一群英语特别好的人赶快学俄语。我在我祖父这一代人的生活里经常看到俄文和英文字典,他们通过这种办法来学俄文。”

叶兆言塑造了一个叫“璩天井”的人,天井身上有许多人的影子。叶兆言直接把自己当了四年钳工的经历毫无吝啬地写进了“璩天井”的故事中。

《璩家花园》里的一众人物鲜活飞扬,叶兆言感慨,“这些人物就像活生生在眼前一样”。他们“太真了”,以至于得想办法“写得假一点”。但叶兆言还是不得不承认,他在写《璩家花园》的过程中,写到很多地方,真是想要流泪。

“举个例子,我是我父母领养的。我后来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了。可是我不懂我母亲的方言。母亲说的话,我有大概一半听不懂。见到自己的母亲而没法跟她对话,我觉得特别悲哀。这种情绪,不止一次地在写作中触及,让人特别难受。包括璩家花园里老教授的日记最后被小偷一本本地扔掉。这些日记对老教授来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结果就这样消失了。我想,历史很多也就这么消失了。写到这样的东西,你说你能不心痛吗?”

2022年底,65岁的叶兆言患了很严重的感冒,刚生病那几天,原本顺畅的写作被打断。他心里有点焦灼,开始每日早起坐在写字台前写点什么。写不下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是在装模作样,甚至觉得这种努力有一点悲壮。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坐在那儿写作,鼓足勇气正视对生活的无能为力。

璩天井是《璩家花园》里毫无争议的主角。“天井是理想化的,他做钳工做了一辈子,爱一个女孩爱了一辈子。他懦弱不重要,他不成功也不重要,他的爱有着落,他是最幸福的。我对他充满爱。”而对于《璩家花园》里各色人等的命运,小说亦有悬置留白的未解之谜,叶兆言认为,“那些没交代结局的故事,不知道结局就对了,好多东西我自己没搞明白,不是我没搞明白,是历史也搞不明白。我想描写时代记忆。”

叶兆言说他笔下的《璩家花园》是一本阐释时代和人命运关系的书。“人是渺小的,时代是伟大的,渺小和伟大都是相对的。”

叶兆言给人的感觉就是勤奋。他在南京乡下有个工作室,是一处山丘之上、植被茂密的房子,院子门前有两棵树,南京当地人管它叫紫英。由于交通不便,叶兆言在那里写作极少受打扰。叶兆言几乎可以把95%的精力都花在写作上,像工人做工一样每天考勤打卡,天色刚亮,他就会坐到书房里,打开自己的电脑,写作或者冥想。几年前,江苏作协为叶兆言召开了“荣休大会”,会上朋友们对叶兆言的评价很一致,也是勤奋。

前两年,叶兆言和苏童、余华等几位作家被邀请参加《我在岛屿读书》文学纪录片的拍摄。他和节目组商定,只参加一天的录制。要离开时,三亚到南京的航班突然停飞,要么在三亚等待四天,要么坐车到海口搭飞机回去。收到停飞的消息,他顿时有些焦虑,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二种办法,虽舟车劳顿但还是按原定计划回到家。其实,叶兆言很少离开南京,坐在书桌前的叶兆言是最自在的。正如他有一次不经意地说,如果说祖父和父亲对他有什么影响,那就是祖父和父亲常年坐在书桌前,一写就是七八个小时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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