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浩月
风筝和陀螺,都是有故乡的,风筝的故乡在天上,陀螺的故乡在地上。
放风筝,最怕断了线,小孩子会为此掉眼泪,大人则会惆怅一会儿。掉眼泪是因为失去了一份快乐和美好,惆怅是因为失落与牵挂——风筝断线,即是永别。
在荒野,见树上有风筝挂枝头,历经风雨,它彻底旧了,不知它从哪里来,故乡在何方,牵它的曾是哪只手。这样的风筝,没法去救,难度太大,它痴缠于枯枝之上,把飘摇之地,当成了永久的居所。
每次放风筝,总会准备足够结实也足够长的线,它扶摇直起的时候,我在地面仰望,收收放放,放放收收。风弱了的时候,把风筝收回家,风筝回家,就意味着春天时它还有机会起飞。
也有个别风筝,在角落里藏久了,再拿出来,翅膀已显碎痕,没了身体,风筝的灵魂也碎了,风筝是宿命的季节性产物,只有飞翔给它活力,收藏只会使它沉寂。
“人人夸你春来早,欠我风筝五丈风”,春天来了,我把家里积攒的大小风筝,都找出来,放飞到最高程度的时候,撒手,或者把线剪断,它们落到哪儿,哪儿就是它们新的故乡。
风筝对应陀螺,如同天空对应大地。风筝可以看见地面上,有一个小小的东西在不知疲倦地旋转,陀螺却看不到天上的风筝,因为它抬不起头来,它只顾在自己的那一小块地方快速旋转,一慢下来,就会有鞭子抽在身上。
陀螺同样看不到星空和银河,但陀螺会做梦,星空和银河会在它的梦里出现,那是陀螺所能梦想到的最辽阔的时空。转动的陀螺来不及做梦,会做梦的陀螺,一定是它永久地停下,不用再奔波,它会倒在尘土里,木制的身体会渐渐被大地回收,不排除多年之后,它会在原地发芽,长成一棵树。
一枚陀螺,变成一棵树,这是我对它最浪漫的想象。这棵树在春风里摇曳,在夏夜中沉思,在秋雨中深睡,在冬雪中做梦。有一天,一只风筝降落在这棵树身上,曾经无比遥远、从无联系的它们,有了一次奇妙的重逢,以及永久的陪伴。
风筝说,我累了。陀螺说,把我当成家吧。风筝与陀螺,它们是一体两面,互为映像,本质是同样的事物,幻化成两种象征,只是被人为地分开,感性地看待。
陀螺借助做梦飞到天上,风筝渴望故乡跌落大地,用命运的眼光来看待,会觉得它们无比相似。
我是风筝。也曾是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