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5日 星期一
“网”巴黎 晕船往事 梳头 一条路 拾鹿角 一株老桂树
第14版:夜光杯 2024-11-05

拾鹿角

索南才让

山里的大鹿——马鹿和白唇鹿——脱落的鹿角其实并不值钱,但人们都说,谁要是捡到了被大鹿自己磕掉的干鹿角,是会交上好运的。

我相信这个说法,在山里行走,眼睛不闲着,嘴上和朋友聊着其他事,眼睛忙着找鹿角。这是一项非常考验和锻炼眼力的活计,一天下来眼睛疼,晚上用甘洌的泉水清洗和保养,第二天就好了。

但鹿角哪里是那么好找的呢,大鹿活动在茂密广大的灌木丛林中,那些近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大的高山柳植被丛,给它们提供了绝美的掩护。视力再好,在看向一整片灌木丛时,也很难发现它们。似乎整片灌木丛激发了无尽的神奇能力,遮蔽了探视的目光。而且更神奇的是,好像所有的灌木丛都有一种能力,能吸收天地间的水汽。这些水汽在清晨或傍晚时,会形成一种雾霭的奇观,笼罩在整个灌木丛上方。这是天然的迷宫,叫人望而却步。

但交好运的人当然有。我有一个朋友叫年志海,家境、身世奇特,本身也敏感多疑,在给我的邻居来当羊倌的那两年,我们的友谊突飞猛进,和灌木丛一样结实厚道,似乎也很壮观。但是好奇怪,这样的友谊却在他捡到了一对六叉的鹿角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事情是怎么回事呢?在他捡到这对鹿角的一年前,他的羊主哈力左,从县城骑着摩托车到山里来看牛群,他去数牛群时,捡到了一对八叉的鹿角。那是自我们认识大鹿以来,所知所见的最大的一对鹿角,品相完好,根茎粗壮、坚硬、洁白而神圣。我们观摩了一个小时,赞不绝口。同时,心里的嫉妒、羡慕也肯定是溢于言表的。尤其是哈力左炫耀似地将这对鹿角竖立起来,摆在营地前,旁边的帐篷似乎在这一刻都显得矮小了。这对鹿角的雄伟,根植到我心中,不亚于两棵参天大树。我知道年志海的心情是怎样的,他悄然念叨:老天啊,让穷人的烟囱也冒个烟吧。这句话被我听见了,同时受到了震动。我既轻视他失态的样子,又觉得他说了一句真理。总之,我心中产生了一种崇拜,萌生了一个希望。我也想拥有这样一对鹿角,摆放在家里面,缠上洁白的哈达,让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羡慕、嫉妒。我可以从中得到巨大的满足和虚荣心。这些东西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让我迫切地想要得到。

当天晚上,我在小帐篷里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我甚至梦到了鹿角,在天快亮时,似睡非睡之间,我好像捡到了一对很漂亮很棒的鹿角,完成了自己的心愿,心满意足地醒来,又怅然若失。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我每天加倍时间地停留在野外,在一片又一片花园般的草地间,在闪着油汪汪的反光的植被山林间,我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射每处可疑之地。灌木丛中会有很多欺骗性的东西,干枯脱落的灌木枝丫,从远处看,和鹿角一般无二。每次都让我心生希望与欢喜,然后快速失望,又若无其事地接着这项工作。我从来不觉得这日复一日的寻找多么枯燥,或者难以忍受,因为我一想到等我真正得到了一对鹿角之后,那种狂风般有力的喜悦会把之前所有辛苦加倍地偿还给我,我就会生出一阵战栗的激动。似乎也是因为这样的心理状态,我看待这片山林,看待每一片大鹿应该会出现的小山涧或者是小山坡时,都会有异样的亲切感,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也好像因为有这样的状态,我似乎更加能够欣赏到山林间壮美的景色,天空下的地方如此珍贵,居然让我舍不得闭上眼睛。

年志海先我而实现了愿望,开心地向我炫耀他的鹿角。我在那瞬间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老天爷,也让穷人的烟囱里冒个烟。我似乎有点理解了他当时五味杂陈的感受。但我不会说出口,我送上祝福,依然是好朋友。但心里好不是滋味。

我不知道自己的鹿角在哪里?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苍天辜负有心人。好几年过去了,我终究还是没有拾到属于我的鹿角。我身边又有很多人拥有了他们的鹿角,拥有了他们的好运气。我终于向现实妥协,花钱买了一对鹿角,强迫自己真心实意地接受它。我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鹿角。我像以前幻想过的那样,拿回家,摆在房间里最显眼的高处,用白色的哈达缠绕了它,让它像树一样长在家里面,一放就是十几年。我会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吹嘘说,这是我拾到的鹿角,从那以后,我交到了好运。偶尔我会想起年志海,想起他那句名言,时过境迁,这句话又好像很没有道理,友谊的情分日渐疏散,但我不再轻视他。

我很重视这对鹿角,似乎也寄托了很多东西。每遇到一些挫折和困难,我就会想到它,看看它。它在家里存在得那么自然,堂而皇之。我心里掂量掂量它的沉重,莫名地踏实,我已经是一个交上好运的人了,生活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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