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湖夜航班

慎召民

沪苏湖高铁年底开通，湖州到上海仅三十多分钟，到苏州二十分钟，风驰电掣，家门口遛弯的工夫就到了。

记得幼时，我第一次去上海，那是1954年。母亲是宜兴丁山人，七岁随父母移居上海，住南市区花衣街，二十岁又嫁回到湖州双林。那年秋天，母亲带我去上海外婆家。下午四点在湖州双林塘桥港轮船码头上了申湖班的夜航船，经南浔、平望、吴江、黎里、芦墟等，十四个多小时，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到上海黄浦江十六铺码头。那次夜航深深楔在我记忆之中，整个夜晚在机轮的轰鸣中我兴奋不已，虽然舷外一片乌黑，黑茫茫什么也不见，但我两只眼睛仍大睁着望着船外，不肯放过外面的一点动静。一片飘落的树叶，一只掠过河面的白鹭……半夜时分，前舱有女孩在喊“江猪，江猪”（江豚），我惊了一样，向舱口蹿去，被母亲一把拉住。她生怕我莽撞掉到河里。母亲捺住我的头，不让我动，我慢慢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天已大亮，我急忙挣开母亲的怀抱，向舱外看去：船驶入黄浦江，两岸是林立的高楼大厦，气派非凡，俨然另一个世界！

此后，我又多次去上海，也都是坐夜航班往返，船上发生了许多难忘的故事，印象极为深刻。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湖州到上海仍没有直达的班车，要从南浔或者湖州转汽车，所以也是很不方便。记忆中的这条夜航班，是一条走了千年的运河之路。江南由于河港纵横，码头众多，船行天下，所以创造了举世闻名的农桑文化和历史文明。那年代，商贾文人乘船出门，或商或仕，或云游天下，无不是船。那时候行船，靠的是风帆，或者摇橹或者纤夫，所以船上岁月，半部人生，一次小小的旅行也要数天或者数月。民国时期有了小火轮，所以一个晚上就到上海，已经很快了，否则靠帆船，湖州三四天也到不了上海。这让我想起了明末文学大师张岱写过的一本笔记小说，叫《夜航船》，记录了那个时代，在江南游历，乘坐夜航船的听闻。《夜航船》是一部有趣灵魂的“文化百科全书”，二十大部类，四千余条目，从天文地理、草木鸟兽、历史典故，到三教九流、神仙鬼怪、奇闻逸事，几乎无所不包，亦庄亦谐，妙趣横生。张岱坐船上瘾，竟成了他的一个癖好，他自称“人无癖，不与可交，以其无深情，无真气也”。

当年苏杭湖是中国的经济中心，上海尚未建埠，至20世纪30年代，上海港才成为远东最大的国际海港之一。改革开放以来，交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开通的沪苏湖高铁将给湖州带来更大的便利……今非昔比，一切已矣！湖州是我家乡，旧称吴兴，西倚天目，北临太湖，山水清远，平原如绣。湖州老城古称“菰城”，系春秋时春申君的封地。几千年来，湖州山水清远，城阜风流，美誉中外。70年代汽车直通上海苏州，到上海只要四小时，苏州两个半小时，直到90年代，把长广运煤的火车改成了列车，湖州亦可杭宁直通，但上海苏州仍然没有直通。2000年，杭宁高铁也修到了湖州，但到上海仍需绕道杭州，十分不便。上海是长三角经济的龙头，核心交通的阻绝，使湖州经济大受影响，成了高速经济的边缘地带！近代以来，湖州有一大批仁人志士先后在上海滩干革命、办实业、兴文化，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年来，湖州市全面实施接轨上海一体化战略，两地在经济、文化、旅游等各个领域开展了全方位的交流与合作，形成了沪湖情浓、携手共进的崭新局面。乡村城市化，城市自然化，湖州也是美丽中国的靓影！一切都现代化了，小时候的梦想也都成了现实，湖州到上海只需几十分钟，真令人不可思议！夜航船不复有，张岱若生在今朝，也将没有夜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