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忠
初冬的上海,绵绵凉意蔓延,巨鹿路两旁的法桐连树成排,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偶有一两片,随风飘落,和一间间老房子、特色小店,构成了别样风景。
一个人闲逛,总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仰望枝叶繁茂的法桐,产生拍照的冲动,掏出手机却又拍不出那种想要的效果。我生活的南方小城,是没有这种树的。但在回忆经历时,我的脑海中总会出现一棵特别的树。那是30年前,我在成都街头第一次见到它——高大的树形,宽广的树冠,像个巴掌的叶子,斑驳粗糙的树皮,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便是眼前静静伫立的法桐。
法桐全名法国梧桐,但它并非原产于法国,而是由17世纪西班牙培育出的悬铃木,随后才在伦敦和法国广泛种植。既然如此,为什么被称为法国梧桐呢?我上网查了一下,原来1849年上海设立法租界之后,法国传教士为了慰藉思乡之情,将这种树带到上海。上海人看到是法国人种的,树叶形状与梧桐相似,就称之为法国梧桐。上海从来都是中国最时尚的地方,因此其他城市纷纷效仿,引种大量“洋气”的法国梧桐。经过不断“开枝散叶”,便成为今天许多城市行道树种的主力。
法桐和梧桐,虽然都带“桐”字,实则此桐非彼桐。如果雄伟可以用来形容梧桐的话,那么法桐最应该和优雅匹配,每一株都有自己独特的姿态,或挺拔如松,或婀娜多姿,或古朴典雅,或现代简约。无论是单独成景,还是与其他植物互相映衬,它都能展现出一种别样的韵味和风情。法桐几乎占领了上海的街头。据说上海曾对各区行道树做过一次详细统计,法桐在全市行道树的占比高于其他所有行道树树种之和。由此可见,上海人对法桐的喜爱程度之深。法桐树叶撑盖起了一座繁华的都市。
我比较好奇,同样的法桐在静安公园被称为悬铃木,这又是怎么回事呢?位于南京西路的静安公园,占地3万多平方米,是一个隐藏在繁华闹市中的世外桃源。步入门口,便可见大道两旁高大粗壮的法桐,巍峨高耸,枝叶遮盖了公园的大部分天空。三十多棵法桐,历经百年,形成独有的古树群落。每一棵树下的“古树名木保护铭牌”上都清晰标注着“悬铃木”。继续查阅资料得知,法桐一直都指的是二球悬铃木。但民国时期的植物学界把二球悬铃木错误地鉴定为三球悬铃木。后来虽然被更正,但名称却没有及时纠正过来,这才引起学名和俗称的混乱。
经过时间的洗练,上海人对于法桐的喜爱已然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情结,画成画、写进书。张爱玲似乎对这种“洋梧桐”情有独钟,她的许多作品里都有它的身影。“这里的法国梧桐绵延了好几个街区,悠远的历史使树的枝叶异常繁茂,经过修剪的树枝密密地遮盖了路的上空,烈日炎炎的夏季,这里却是一派世外桃源景象。走在路两边,不时有凉爽的轻风拂面吹过,带来一阵沁人心脾的凉爽。”在《公寓生活记趣》里,她这样描写上海,也曾在这样的街上走动。如今斯人已去,草木犹青。面对从深秋到初冬的法国梧桐,贾平凹有些伤感:“法桐就削瘦起来,寒碜起来,变得赤裸裸的,唯有些嶙嶙的骨,不再柔软婀娜,用手—折,就—节—节地断了下来。”同样季节,我全然没有这样的感受。
作为一道城市的风景,法桐已不简单的是作为街道点缀而存在,它是上海这座城市根深蒂固的活态文化,多少年来濡染着城市记忆的窗口。每一棵浓密法国梧桐的疏影里,都隐匿了数不清的活色生香、笑语欢声和低吟浅唱。也正因如此,这些历史碎片有意识地得以保留,上海才有了它独具一格的气质与风貌。
此时,北方早已大雪纷飞,窗外阳光灿烂,不远处的南洋楹撑着绿色的巨伞,美丽异木棉花开正艳。我的眼前又浮现起巨鹿路上的法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