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06日 星期一
匠师(中国画) 一只公鸡 羊眼豆 河洛之谜 冬天么,还是得有冬天的样子 小区猫之死
第12版:夜光杯 2024-12-07

河洛之谜

陈世旭

几十年前,在一家废品收购店看到一本讲“河图洛书”(以下简称“河洛”)的书,书的前言介绍作者是一位“著名经学家晚年的大成之作”,我出于好奇用原价买了下来。回家捧读,完全不懂,放下了。前几天闲得无聊倒腾旧书,它忽然冒了出来。咬着牙关又啃了一遍,关于河洛的深文奥义依旧是不懂,却看到了一点河洛之外的故事。

河图洛书,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案,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阴阳五行术数的源头。《周易·系辞下》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的说法,先秦两汉至唐代文献基本持此观点。然而河洛早已失传,至少唐末已不可见。宋以来围绕河洛的真伪以及八卦是否据河洛而画、是有河洛而出《周易》,还是因《周易》而造易数,等等,形成否定(疑古派)与肯定(图书派)两大派,论争不休。

疑古派视河洛为怪妄,并大张挞伐。其先驱为北宋欧阳修,否定伏羲授河图画八卦,认为河图不在《易》之前(参见《易童子问》)。

图书派则极力推崇河洛,反驳疑古派言论。代表人物中有王安石、苏轼,他们都不赞成欧阳修的观点,并且态度很激烈。

欧阳修、王安石、苏轼,三位都是宋代的顶级文人,都名列“唐宋八大家”,都是我崇拜的偶像。他们三者之间的关系也非同一般:欧阳修为北宋文坛领袖,最欣赏的两个人就是王安石和苏轼。王安石科考时,欧阳修对其文采大为赞赏,之后也曾大力提携。至于苏轼,二十二岁参加礼部考试时主考官是欧阳修,他直接就该喊欧阳修老师。三人亦师亦友。他们之间尖锐对立的争执,像是神仙打架,让我瞠目结舌。

自然,即便是师友,也并不等于所有的见解都必须一致,但河洛之争不是鸡毛蒜皮之事,牵涉到他们同为儒生的立身之本。

欧阳修的经学著作《易童子问》认为《易传》、卜《系辞》以及《文言》、《说卦》以下,都不是孔子所作,其中所称的“子曰”,是讲师之言,并不专指孔子。又指《说卦》《杂卦》是筮人之占书,河洛更是一种怪妄之说:“而误惑学者,其为患岂小哉……王制之所宜诛也。”到了可杀的程度。立论虽然避开了孔子,但“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这段话明明就在《周易·系辞下》里,怎么能避得开呢?

对欧阳修之论,王安石很不以为然:“孔子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此天地自然之意……”苏轼附和王安石:“夫《河图》《洛书》……著于《易》,见于《论语》,不可诬也。”正义感爆棚。

以我的知识,无法评判这样的是非,但对几位大家的持论依据颇有感触:欧阳修是百分百的大儒,却对儒家祖宗并没有唯唯诺诺,风骨凛然,令人起敬。不过,一个文人不容他言,对学术问题动杀心也够吓人的;而说过“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王安石和公认聪明盖世的苏轼却唯权威是尊,并且搬出来压制不同观点,多少出乎我的意料。

将近一千年来,河洛之争绵绵不断,神仙打架代代不绝。直至现当代,两派相争依然持续。有阐述河洛“发前人所未发”者;有“图书之说,实由道家而来,与作《易》无关”,从根本上彻底否定河洛者。即使“坚信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而画卦”的图书派内部,也有什么是河图、什么是洛书、是“图九书十”还是“图十书九”的分歧……诸如此类,热闹非凡,不可开交。

这让我不免心生悲凉:一千年,那么多鸿儒硕学倾注毕生智慧和心血,争的就是这点与社会发展、历史进步的宏旨不知究竟在多大程度上相关、跟科学思维八竿子打不到边的所谓“包罗万象的学问”。

幸运的是,中华民族有着许多抬头看世界、向未来、求上进的思想者。

“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苟有阻碍这前途者,无论是古是今,是人是鬼,是《三坟》《五典》、百宋千元、天球河图、金人玉佛、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全都踏倒他。”鲁迅的这段话,让人看到民族成长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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