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4月28日 星期一
常常是 有疾乃悟 “好去处”盼更好 生机 当年的大师课 那些数学教会我的事 枝头落下一枚果子 爸爸是漆匠
第15版:夜光杯 2024-12-10

爸爸是漆匠

傅勤

从上学开始,如遇到下午没有课,这半天,我基本都是在爸爸的漆匠间度过的。

爸爸的单位是警备区工程大队,有漆匠、木匠、泥水匠、水电工等工种。漆匠间是一长排的房子,走到底,有一间小房子,靠墙几个橱,打开,吊着几件工作服;靠窗是张写字台,斑驳着,很旧。其余的房子都是工作间,很大,放着各种要漆的木器。

爸爸的手很粗糙,手指上满是小裂纹,右手的小指有点伸不直。每到冬天,就会皮肤皲裂。一次,爸爸洗了手,问我:“侬晓得为啥爸爸手会这样?”见我没有回答,又说,“做油漆匠做的。砂砂皮、拌老粉都很伤手的,油漆也老伤皮肤的。”记得有一天下班前,爸爸手上沾了油漆,就从工具柜里,拿出一瓶透明的瓶子,用抹布蘸一点,往手上擦,是一股很好闻的香味,爸爸说:“这是松节水,油漆一擦就擦掉了,汽油也可以。”——皲裂得厉害了,爸爸就用纱布搭上橡皮胶,抹点蓝油烃软膏,或者金霉素眼药膏,把裂口包起来。

不知道爸爸的师傅是谁,我在漆匠间的时候,爸爸已经是师傅了,他是班组长,其他人的师傅。徒弟有四五个。应该技术还可以吧,但我从来没有问过爸爸,他是几级工。有一次,他说起隔壁和我一样大的陈勇爸爸,是木匠七级技工,一脸羡慕的神情,我觉得他最多五级。他的工资也不高,六十出头一点。那是七十年代末了。

有段时间,爸爸经常油漆家里的一些家具。我不知道他的审美观是怎样形成的,他喜欢把家具漆成黑色的。是那种黑里泛一点点绛红色的颜色。一次,外公帮家里做了一只“夜壶箱”(沪语音),就是那种床头的矮柜。做完后,爸爸先用砂皮打了一遍,因为用的是旧木头,就用老粉把一些洋钉拔去后留下的洞,以及一些不平的地方填补平整,干了后,再用砂皮打一遍,用湿布抹去粉灰,晾干,就可以“拓油漆”了。两遍油漆干了后,再用“泡丽水”漆一遍,上光色,一只崭新的“夜壶箱”就出现了。爸爸问:“你知道为什么要漆油漆吗?”我当然不知道。爸爸说:“主要为隔绝空气,保护木头,其次是美观。”

除了“夜壶箱”,我家的碗橱、饭桌、椅子、放被子的柜子等家具都是黑色的,都是爸爸的“杰作”。

小时候,我觉得那颜色很难看。三十岁时,我搬家要添置新的家具,最后,除了书房里的几个书橱,其余所有的家具,我都选择了黑色。售货员说:“你眼光好的,这个颜色最时髦,而且永远不会落伍。”但我觉得,那黑色里少了爸爸用的黑色里的那种绛红色。

我喜欢闻油漆的味道,还有松节水、汽油的味道,那是漆匠间特有的味道。

前几天,家里用了二十年的小木凳旧了。我买了砂皮、油漆、小刷子,像爸爸那样做起了漆匠,儿子过来看,我笑着说:“你知道吗,阿爷老早是漆匠。”

说完,我的眼里已满是泪水,——啊,爸爸离开我已经十年了。

我低下头,继续“涂油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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