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建民
入冬后,申城气温立马下了个台阶。孵混堂的人日见增多。外面寒风刺骨,混堂内热气腾腾,浴客们惬意地享受着这强烈的冷热反差带来的欢愉和幸福,尤其是那“三光浴客”,孵混堂的频率更高了。
有人要问了:“上海还有混堂吗?”有,而且还不少,光我居住的周边就有五六家之多;当然,现在都称“浴场”了。价格蛮亲民,加搓背等服务,不到百元就可;如果不搓背,花三四十元就可;再好些的大浴场,每次也就百多元就行了。为了习惯和亲切,小文还是用“混堂”这个老名字。
再来说说何谓“三光浴客”。这是三位都喜欢把脑袋刮得锃亮的老浴客,都是上海人,又都是中等身材,且体形也相近,均无中老年人常有的大肚腩。心态都很平和,也都喜欢喝两杯,但性格却各异。
先说W光。距退休还有好几年,工作地就是距混堂不远的农贸市场,是管理员。他来混堂,必将不长的头发刮得干干净净后,搓个背,再在池边大理石上小睡一会。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是单身。几年前我无意中获知他有了女朋友的确切信息。那天在混堂我们照例寒暄一番,不一会,有服务员高声叫着:W光,手机响了,赶紧接啊。他便手忙脚乱地冲进更衣室,从衣箱里拿出手机接听,只听断断续续地说:不要花那个钱,不要啊……那么就选灰色的吧。待其再回到浴池里,我见他满面春风,就问遇到什么好事了?他才告诉我,最近处了个在上海开店的四川籍比他小几岁的女朋友,刚才是女朋友在市中心的商场给他选羽绒服。我连忙祝贺他。
之后不久,在混堂又遇到他,见他皮肤有些红疹,便问怎么回事?他说是皮肤过敏。有搓背师在旁说,W光是为了适应女朋友的口味,练习吃辣投入过猛,过敏了。W光极力否认,说四川人更喜欢麻辣,且以麻为主。恋爱着的双方,都想着疼爱和适应对方,无疑是甜蜜的。据说四川妹子也喜欢喝两杯,酒量不比W光小。
再说老L。老L是退伍军人,他是“三光”中最年长者,已近八十了。年轻时在炮兵部队当报务员,不知道是炮声太响,还是因为发报机滴滴答答的高频震动,老L的听力受损了。退伍回到上海后,他无法适应工厂机器的轰鸣声,便被分配到基层医院从事工会工作。
老L的身体不及另“两光”,前些年,心梗发作,装了支架,每天需要服抗凝药;另外,他曾做过腰椎手术,植入钢钉,手术很成功,医生几年前就嘱其取出钢钉,但他不愿意,也因此,从不享受搓背之乐。老L三五天就来一次混堂,每次都是先泡后蒸,再躺在池边热乎乎的大理石上酣睡,之后是剃须、刮头,慢悠悠地没有三五个小时下不来。我问他,你出来洗个澡费那么多时间,家里人不说你吗?他答,没事,小孩成家后另住,他与老伴有分工,他管买菜,老伴负责烧,回家早也没事。
老L喜欢小酌,下酒菜必有坚果,说能补钙。
最后说说力士。
力士刚退休没几年,身体强健,尤其是上身肌肉特别发达。他话语不多,但与我谈得来,这缘于他工作的钢厂距我小时候住的棚户区不远,我对那家钢厂很熟悉。力士初中毕业后,曾分配在某工厂,但他自由散漫惯了,恰逢那些年风行“下海”,他便与人一起搞起水产生意,后来又倒腾国库券。手头宽裕了,胡吃海花不说,还喜欢上了赌博,妻子带着儿子与他拜拜。老妈看他整天游手好闲,竭力劝他收心,说,再多的钱,也会坐吃山空,趁四十多还做得动,赶紧找个饭碗。力士终于收了玩心,进了国营钢厂,当了劳动强度很大的炉前工,安分守己十多年,现在领着一份还不错的退休金。他总是感慨地说,最感恩老妈,如果不是老妈,他现在绝不会享有安逸的退休生活。只是老妈“走了”,未能见到儿子退休后尚富足的日子。
前不久,我正在混堂对着硕大的镜子刮胡子,只见离得老远的大池里有个顶着一头浓密黑发的壮汉朝我挥手。我一时认不出是谁,待趋近大池才看清是力士。我很诧异:你怎么戴假发了?力士说:我本来发量就蛮多的啊,只是以前,整天跑码头,就习惯了剃光头。哦,我若有所悟,忽然留了头发,是不是找到女朋友了啊?力士笑而不答……
顺便说一下,“三光”虽然经常在混堂碰面,但他们相互间并不熟悉,交流更少,而我因为喜欢写点小东西,有着“社牛”的秉性,所以与他们交流多多,才在这篇小文里,让他们“并排坐”了。
混堂是个小社会,浴客万象,是大社会的映照。他们谋生各有不易,也不大富大贵,但都很乐观豁达,偶有小牢骚,但从不抱怨,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浴客中有人说,心态调好,是大格局;日子过好,是小本事。“三光浴客”就是这样的人,是以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