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阁楼

徐迅

自那年冬天，每次路过那里，我都忍不住深情一瞥，那座小阁楼与也算古老的105国道，因高速公路的出现，都离我渐行渐远，最终湮灭在历史的烟尘里。

那时我大概十二三岁，正是贪玩的年龄。我大姑到她的小姑，也就是我的小姑奶奶家玩，不知怎么带上了我。小姑奶奶家依山傍水，门前有一条大沙河。对娘家侄女和侄孙子的到来，小姑奶奶一家显得非常热情。家里杀鸡蒸面，忙得不亦乐乎。但没住几天，我突然想家了。看小姑奶奶还有继续留我们、大姑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趁她们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开溜了。

从小姑奶奶家到我家，要穿过那一条大沙河。枯水季节的大沙河，河水浅浅的，在太阳西斜的光辉里，发出一摊明晃晃的光。凭着记忆或跟随当时的行人，我蹚过了大沙河，走过了一条叫柳林的街，然后就到了源潭铺——柳林街和源潭铺都是当地的小镇，是供应当地人油盐酱醋等生活品的所在。

从源潭铺沿105国道，我走到家不过二十多里地。但走着走着，我浑身冷汗直冒，原因是在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叫乱石堆的荒山冈。那里传说是一处旧战场，当地又叫乱尸堆。被“乱尸堆”的传说吓住，我不敢向前挪动一步。抬头，其时天已黑乎乎的一片，路旁人家亮起了煤油灯。就在这时，路边一户人家的灯光吸引了我，几乎不假思索，我就跑去敲了那人家的门，把我的目的以及恐惧一股脑儿说了出来。那人家不由分说便同意了——接待我的老太太慈眉善目，说她家有个小阁楼，晚上可以和她儿子睡上面。

记得这人家当年除了老太太，还有一个中年男人，这便是老太太说的儿子。但就在我准备吃饭时，门啪啪一响，又有人敲响了门。进来的是一位与老太太相仿的女人。女人说，她是一个过路的人，以卖绣花丝带为生……说着，就从布袋里掏出丝带、红肚兜、虎头鞋之类的手工艺品。女人说，她一天到晚走街串巷，这些东西都是她自己的手艺；冬天的夜太冷，实在走不动了，她想在这里借住一宿，讨一碗饭吃，这些东西你随意挑……哪能呢？照应我的那位老太太说，大妹子你多心了，不嫌弃，晚上我俩睡一个被窝就是，然后还朝我努努嘴，说，今晚也不晓得怎么了，一下子来了两位客人……

心怀忐忑低着头，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饭，抹抹嘴，顺着楼梯就爬上了阁楼。于是，我在小阁楼上，她们在小阁楼下。我一时却睡不着了。她们似乎也没有睡。因为隐隐约约地，我听到她们一直在说着什么。终于，在叽叽咕咕的唠叨声里，我睡迷糊了。天一大亮，我悄无声息地下了楼，没打招呼就拐上105国道回了家——到家，我看见大姑和父母都焦急地坐在屋里，一见到我，大姑就说：“小老子，昨晚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们找了一晚上……”“小阁楼！”我张嘴欲说却说不出声，撒着脚丫就和小伙伴玩耍去了。

事情过去了多年。有一次，我把这次“开溜”说与朋友听了。朋友说，这是属于我少年时代的一次青春的叛逆。我沉默无言，但发现那座小阁楼在我生命的深处，早成了锁住我记忆的一枚美丽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