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磊
烧鸟,烤鸡肉串而已,两个字虽然是日语,我们中国人自然也是一目了然地看得懂。
烧鸟在日本,大概是最基础的一种饮食店铺,下了班喝一杯、食几串烤鸡肉、讲讲废话、叹叹牢骚,所费不多,人人吃得起,一个礼拜吃几次都不至于倾家荡产,如此这般的小酒馆。跟孔乙己时代的茴香豆小酒馆,差不多意思,街头有一家,巷尾再有一家。如同中国人清晨离不开豆浆油条铺子一样,日本人晚上离不开烧鸟铺子。
烧鸟在上海亦有,粗粗分两种。一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晚期开出来的老派烧鸟,当年大多是日本人来开的,若干年后,日本人老了,陆陆续续退休回日本了,铺里的中国人伙计接手继续,开到如今,颇有一点年份了,包浆都出来了。这一派的烧鸟,大多隐在角角落落里,低调得无声无息,夜色里推门进去,哦哟哦哟,店里满满腾腾,都是来烧了十几、二十年鸟的老客人。另一种是这两年开张的新派烧鸟,主厨或者叫主烧,大多有名有姓有江湖地位还有无尽美貌,从东京或者大阪搬请过来,有本事把鸟烧得很贵、烧得风生水起,单人价格在千元上下。对这一派烧鸟,我也是非常佩服的。有手段把豆浆油条卖到好价钱,绝对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完成的任务,绝对需要天赋异禀的。
葛末,烧鸟好吃吗?好吃的,非常好吃的,我喜欢。
第一是好吃在情景里,就像大家耳熟能详的《深夜食堂》那种情景,几乎每一间烧鸟铺子都深刻具备。人在情景剧里,一脚戏内,一脚戏外,温馨煞了。下了班,又疲又累,有时候还一肚子的火气,这就气急败坏地、五体投地地,投奔而来。烧鸟铺似乎是一种精神疗养所,一种疑似家园,男人于此处完成休养生息的一切周边,回家么,不过是洗洗睡了。说烧鸟铺是第二个家,也是不过分的。
第二是那种小酒小肉,很得人心,不累,不轰隆隆,举重若轻,有庶民之乐。每间烧鸟铺的老板,都深谙这个趣味,手里出来的菜单,就非常地体贴入微,而且各具风致。必是择肉质可信赖的好鸡,各部位调理出各种口感滋味,小巧玲珑,浅尝辄止,严守下酒菜本色。这种优雅克制的点到即止,带来的是滋味无穷。客人亦懂经,一串一串慢慢食,徐徐饮,不会有客人进门就叫十串二十串。虽然是小酒馆,品位还是不低的。
第三是每间烧鸟铺子,老板大多会有一点自己的特色菜。下酒菜,一个小碟子,小到仅仅我半个手掌那么大,却滋味饱满而无穷,让食客佩服,难忘这一碟,进门刚坐稳,必先点了酒和这个销魂碟子来。比如,日本的烧鸟铺子,如今大致都会有一碟芝士主题的下酒菜,各出心裁,形形色色。有的是柿饼里酿了某种芝士,切了片端上来;有的是烤得喷香的紫菜,包裹了芝士细条,像一块一块迷你的古墨;也有的是抹一层若有似无的味噌,略略炙烤,切成指甲盖大小的骰子。吃多了烧鸟铺,我是一吃这个芝士主题的小碟子,就领略老板的水平在哪里。优秀的芝士小碟子,真是幽燕难言,层次分明,送酒岂止一流,是顶流。
烧鸟铺必有鸡汤,大多上质。日本的鸡汤,跟我们的大异其趣,是装在小茶杯里,滚热地端给你。小口小口啜饮,不过三两口而已。早年不懂为何尺寸如此小、汤水如此少,最好拿盛味噌汤那种漆碗,满满盛一碗来,才过瘾。年纪渐渐大起来,才慢慢想明白,这一小杯鸡汤,琼浆玉液,精华毕集,后厨慢工慢火,一小杯如同饮参汤,跟味噌汤是两件事情。
烧鸟铺的试金石,是鸡肉团子,一小串,三个小小的鸡肉团子,像袖珍版的狮子头。优秀的鸡肉团子,松紧合度,细、香、嫩、软、脆俱全,炭火上烤好以后,滚满独家秘制酱汁,非常享受。自爱的烧鸟铺,这个鸡肉团子,都是老板当天亲手制作,不隔夜,不入冰箱,更不用市售的预制货冷冻货。
有些食客,去烧个鸟,孜孜以求的,是吃一些珍稀部位的肉,比如横膈膜、提灯,之类,我于此无所谓,芝士、鸡肉团子和鸡汤,这三样东西好味,已大满足。
烧鸟铺最好的一点,是女生一个人,也可以去悠悠地烧。吧台位置上坐坐,慢慢饮慢慢食,于手机上,聚精会神听一张两张自带的唱片,这就是人生的良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