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是腔调

谈瀛洲

（一）

在牛津读书期间的王尔德，就开始塑造自己独特的讲话风格，并且在笔记本中记下自己提炼出的格言警句了，比如：“没有比积累事实更容易的了，也没有比运用事实更难的了。”

王尔德用孔雀羽毛、伯恩-琼斯的画的复制品和几件青花瓷器等唯美主义的标志物装饰了自己在牛津的房间，并且在周日的下午在那里举行茶会。已经有一批爱好唯美主义的牛津学生聚集在他的周围。在一次晚会上，他对周围的人说：“每天我都发现，我要配得上我的青花瓷器越来越难了。”在这里我们可以发现王尔德的幽默的一个特点，那就是它常常带着自嘲，而不像有些人老是带着优越感讽刺别人那样令人反感或厌烦。

这句话在牛津广为传播，引得人们议论纷纷。这时的王尔德，已初步显示了他作为段子手的潜力。

王尔德从牛津毕业之后只有四年，就作为唯美主义的代言人，被美国人邀请去作巡回讲演。在这期间，他进一步锻炼了他的口才。

在美国他被当作明星对待。有摄影师为他拍了宣传照，在全国销售。他夸口说，这些照片“供不应求，印都来不及印”。

王尔德拥有幽默地进行夸张的才能。他还说，在美期间，他有“两位秘书，一位负责替我签名，和回复那些索要签名的信件；另一位棕色头发的秘书，则负责剪下我的小绺头发，寄给那些索要我的发绺的青年女士；我马上就要秃顶了”。

（二）

王尔德在1888年写了对话体长文《谎言的衰落》。王尔德曾把《谎言的衰落》一文的清样朗读给朋友们听。当时在场的叶芝后来写道，这篇文章似乎是王尔德的对话的“模仿与记录”。

我觉得这篇对话体文论的写作，是王尔德创作生涯里的一个标志性事件。他找到了把自己无与伦比的对话才能，尤其是浓缩、夸张、嘲讽、锤炼格言警句、锻造似非而是的隽语的能力，转化为文学的方法。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自己文字的独特腔调。这种独特的“腔调”风格和声音，将在他的喜剧中得到充分的发展和展现。

王尔德许多文章的想法，一开始都是在谈话中产生的。有段时间他对19世纪上半叶一位诗人、画家、评论家和古董收藏家托马斯·格里菲斯·韦恩莱特（Thomas Griffiths Wainewright，1794—1847）感兴趣。这个人还是一个罪犯。他曾伪造汇票去银行取款，并为了侵吞财产而下毒谋杀自己的亲戚。

和往常一样，在把这篇文章写下来之前，王尔德曾多次把这位下毒者的故事讲给朋友们听。据说有一次几个人在晚会上听他讲这个谋杀犯兼艺术家的故事听得入神，竟错过了当天回家的最后一班地铁。韦恩莱特这样一位本身有着一些艺术才能和成就，也有很高鉴赏力的画家和评论家，却是一个狡诈的投毒犯，用印度马钱子碱这种几乎无味的毒药，毒死了自己的舅父、岳母和小姨子。当一位朋友责备他毒死了他可爱的小姨子海伦·阿贝科隆比时，他却耸了耸肩说，“是的，这么做是很可怕，可是她的脚踝实在太粗了。”

朋友们都怂恿他把所讲的内容写下来。最后写出来的文章被取名为《文笔、画笔和毒药》。

（三）

在王尔德最有名的喜剧《名叫“真诚”很重要》里面，关多琳和塞西莉都想嫁一个名叫“欧尼斯特”（Ernest）的男子，因为这个名字和“真诚”（Earnest）在英文里同音，拼法也只差一个字母。对她们来说，“‘欧尼斯特’这个名字能让人产生绝对的信任。”于是她们各自爱上了谎称自己叫欧尼斯特的杰克和阿尔杰农，并和他们订了婚。

后来，当她们发现他们俩其实都不叫“欧尼斯特”之后，愤而解除了婚约，可是内心又很想原谅他们。于是，她们给了这两位男子机会给自己辩解。

阿尔杰农对塞西莉辩称，自己撒谎只是为了能有机会来到她的家并且见到她。塞西莉说自己不能相信他，“但这并不损害他的回答的优美。”关多琳也作出了相同的反应。于是就有了出自关多琳之口的王尔德有名的格言警句：“在重大的事情上面，最关键的是腔调，而不是诚恳。”

因为对她们来说，名叫“真诚（欧尼斯特）”虽然很重要，但腔调“真诚”也许更重要，因为是否“真诚”只能根据腔调真诚不真诚来判断。

这句话一方面是对所有肤浅之徒只重表面，不重实质的批评，另一方面，也包含了对许多社会现象的深刻观察，到今天还常常为人们在文章中引用。

《名叫“真诚”很重要》这出戏是王尔德的巅峰之作，因为它把王尔德的长处发挥到了极点：剧中的所有人物都以独特的“王尔德腔调”说话，妙语连珠，格言警句层出不穷。整个剧充满密集的笑点，可以让观众从头到尾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