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的“阅读不息”

◆ 陆琦杨

去年12月某日，在电商平台看到这部坂本龙一的《阅读不息》中译本时，“想知道他读过哪些书”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于是买了一册。因工作关系，12月底开始读，2025年元旦读完。

本书的主体以作者2018年至2022年在《妇人画报》杂志连载的36期《坂本图书》为基础，进行了增补、更新，包括收录坂本与铃木正文在2023年3月8日的对谈。正文前有许知远的推荐序，书后附有《坂本龙一年表》和吉田纯子所写的后记。

作为一部阅读随笔集，书中各篇标题不是一部部书名，而是一个个作者的姓名：罗伯特·布列松、夏目漱石、雅克·德里达……书的信息出现在每篇文后。这种编排方式有一种本书是坂本与不同作者对话录的感觉——事实上，书中也包括了两篇坂本与作者的对谈。

书中涉及的“坂本图书”作者有大约三分之二我是首次知其名，从这些作者的专业领域可以一窥坂本的阅读范围之广：小津安二郎电影的构图令他联想到极简音乐；八大山人的画作和涅夫斯基的民俗学研究成为他创作的灵感来源；生物学者福冈伸一关于“生命是什么”的解读引发了他对所谓“现代性”的追问；历史学家上田正昭的著作进一步加深了他对古代东亚交流和现实局势之间关系的理解；经济学家安富步对伪满洲国经济史的研究使得他再度思考“现代日本也面临着‘无法抑制的暴走’这一可能发生的危险”；人类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对早期文明的考察引起他对国家和权力起源的注意；音乐学家冈田晓生对“音乐的危机”的探讨让他“对音乐的存在方式有了很多思考”；与漫画家安彦良和的对谈涵盖了日本历史、漫画、动画乃至2020年美国大选后的世界局势……从坂本平实自然的叙述、解说、评论中，读者可以直观地捕捉到他对音乐创作的创新进取，对日本历史文化和现实问题的独立见解，对世界范围内环境破坏的担忧，对现代人类面临的某些普遍性心灵困境的关注。

从这些“坂本图书”已可观察到一位音乐人和社会活动家广阔的精神世界，而坂本直到生命尽头还在不断拓展着这片内在疆域的边界——坂本与铃木正文的对谈发生在距离其去世20天前，内容围绕坂本那一段时间在读的10本书展开，其中包括小说、警句、俳句、随想、哲学论文、禅门公案，还有《庄子》的日译本。面对精彩和残酷并存的世界，他仿佛在与时间竞速，通过阅读接触、感知更多的知识、情感和可能性，恰如评论奥野健男的《深层日本归行》时感叹的那样，他“正处于绵延不绝的兴趣与有限的时间的矛盾之中”。吉田的后记也对坂本有着贴切的形容：“跨越一切藩篱的好奇心”。

2023年9月，坂本龙一去世半年后，收集了其生前部分爱读书籍的图书空间“坂本图书”在东京下町面向公众开放。他留下了一个可与其他人“邂逅”的精神角落，其中的媒介正是他的图书。后来者阅读着这些图书，同时也在阅读着坂本龙一的精神图谱。

阅读不息，斯人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