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物熔冶，悟察宇宙——读范迁《惊鸿》

◆ 白 琳

小说《惊鸿》的场景铺排广阔，上海香港、苏州杭州、西贡暹粒、马赛巴黎。范迁挥毫锦绣，落纸云烟，笔力所及的每一处，都孤姿绝状，不落板俗，这是作家饱游饫看，历历罗列胸中使然。整本书的取景造境既浓烈纵横又古淡天然，和人物的命运绞缠一起，互照互映。

在一众造化里，巴黎被写了又写。塞纳河堤岸上的无尽忧思，布洛依大街上的凄清夜雨，皮加勒区的颓废堕落，圣母堂钟楼畔的窗外新月，米歇尔广场上的灯光点点。多年来练习的快速笔触令画面精准清晰，墨彩自生，更不用提无数次描摹美术馆博物馆咖啡馆，嵌入许多作家对艺术的审读与释解。然而，书中人物活动于此间，却少有明媚时光，似无止境地穿行黄昏，是疲惫的，孤单的，软弱的。

《惊鸿》一书为几个青年写像，迁延二十余年，写人的变和化。几个人颠簸于历史的汪洋，像初次前往巴黎的漫长航行，看同样的景色，吃差不多的食物，住囚笼般的舱房，受不了海浪翻涌的人吐出胆汁，尚能忍耐的人勉力支撑。巴黎是梦，是幻，是出走，是逃脱，是向生力，是后挫力。是新生的渴望，也是命运的虚妄。因相似的愿望来到巴黎的人，却在无数的枝丫上走散。巴黎繁花似锦，也孤冷凄清。他们在巴黎各自度过人生暗夜，迎来不同的体悟和注解。

《惊鸿》是一本沉思者的画册，借助光影，范迁将故事点彩，斑斑驳驳，触毫而出，呈现出一帧又一帧平静或悲伤的画面。在艺术作品前的沉思，在岸边桥下的沉思，在阁楼故宅的沉思，在咖啡馆里的沉思。每一个人都于沉思中梳理遭际，洞悉业力，放下情执，宽慰自我，寻找活下去的意义。因此，这也是一本探索“存在”之书，即“让困惑的众生，参透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世”是当下，“界”是局限。然而我们，大都既无法超越当下，也难以突破局限，这凝成了巨大的无解愁怨。

在书中，范迁几番写到墓地，又多次写到死亡。生命的消逝总会强令溺在虚像中的人抬眼看透些世间飞尘，而我想，死是斩断与告别，却不是最终的答案。死是消亡，消亡的只是澎湃汹涌的情与爱。死不会带来平静，平静是暮气四合的生命不得不走向的出路。

营营世念，澡雪未尽。范迁的行文，几年跃升一个台阶。我很惊讶，也很震撼。这些年，越过《锦瑟》与《惊鸿》，他向内渐进，许多的结化开了，不再是一个个凸起的大小颗粒。

《惊鸿》是范迁悟察宇宙，自胸中而发的浩荡之思。书中人物，浮世众生，作者读者，皆在世事跌宕中，在命运桎梏中，呐喊号啕，掩面收声。人生孤寂，或许“老”反倒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