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翼民
毽子,在江南被俗称为“绢踢”,估计早先的毽子是在绢制的底砣上插以彩色鸡毛,形态轻盈美丽,由脚踢起,在空中翻飞,焉能不美?
从前的绢踢,店家有得出售,但并不吸引人,缘为店家出售的绢踢实在不敢恭维,底砣衬的是铁质垫圈,鸡毛是染色的,远不如自己制作的那样活泼美丽。自己制作绢踢,底砣用的是“孔方兄(铜钱)”,上面插的是大公鸡的鸡毛,高耸着有弹力,煞是威风凛凛。可以一试的是,将自制的绢踢倒放于地,它便会即刻弹跳竖直,小伙伴屡试不爽,都沾沾自喜地说自己绢踢的鸡毛取自谁家谁家的大公鸡。
取鸡毛得候准了杀年鸡的时日。大伙对整条巷子里的公鸡都了然于心,平时都入了眼线。那时养公鸡的人家寥寥可数,因为公鸡光吃食不下蛋,一清早打鸣还扰人清梦。谁还稀罕它打鸣报时?家里都有闹钟报时哩。养公鸡用途有仨,其一是过年过节时必得用“元宝鸡”祭祖;二是用作留种,那就得是特别健硕的公鸡;三是用公鸡来保护鸡雏——有些人家每年自己孵鸡雏,公鸡便得负起“父亲”的职责,防止“儿女”受到狗猫及黄鼠狼的侵害,更得防备天上鹞鹰突降叼走鸡雏。我家对门开黄包车行的袁家那只公鸡就与突降的一只老鹰搏斗过,鸡雏毫发未损,它却是受了伤,翅膀和腿被老鹰啄伤,走路一瘸一拐的。它因此成了孩子们注目的对象,这只公鸡长得威猛,又斗败过老鹰,估计主人会在过年时宰杀它祭祖吧。
终于盼到了年夜岁毕,邻居鳏夫阿大忙活开了,他平时从大饼店批发些大饼油条走街串巷小本经营,到了年节时就挨家挨户帮助杀鸡,不收任何报酬,只要鸡主人把鸡血鸡头鸡屁股和鸡肠子送他便可。我看到他的灶间挂了一大串鸡头和鸡屁股,供他在年节里慢慢烹了啜酒受用。我们一拨孩子就踵着阿大的脚步,去寻拔最美丽的鸡毛。阿大为之荣耀,也让我们尾随着找公鸡开刀。果然,车行老板家请阿大去宰杀他们家那只被老鹰啄伤的公鸡中的“伟丈夫”,我们悄然躲在门板后观察守候。他甫血刃那鸡,一个呼哨,我们便从暗角落一拥而上,团团把鸡围住,纷纷去拔它颈部和尾部的羽毛,果真又美又威风,百分之百是活杀的公鸡羽毛啊。
那次拔取的鸡毛果真神威,制作的绢踢只只精神抖擞,再加上每个孩子都穿上了新制的蚌壳棉鞋,简直是踢绢踢的绝配,踢时“咚咚”作响。是时,家家户户开始了过年的准备,每个门窗里都透出了浓浓的烹调年夜饭的味道,巷子里的孩子们都踢起了绢踢,有单踢的,有对踢的,也有群踢的,有平踢的,也有跳起飞踢的,把绢踢踢得五彩缤纷,还唱起了踢绢踢的歌谣——磨刀,合盘,摇堂鼓,划龙船,绢踢踢得高,家家蒸年糕,绢踢踢得低,人人穿新衣,绢踢踢到彩云里,家家迎来好福气。
在踢绢踢的歌谣里,新年的脚步来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