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2月01日 星期六
愿新年胜旧年(篆刻) 在挥拍中超越自我 糖 陆子冈之牌 乡村年戏 愿你活在爱里面
第8版:夜光杯 2025-01-31

徐兴正

菜刀刀锋接触砧板与刀刃切开红糖,两种声音不一样。快四十年了,我仍然可以在脑海里将它们分别出来。是因为我有分别心吗?不是,恰恰相反,我生来就不愿意去分别事物,稻田里的稗类很难发现,玉米和高粱的禾苗也会搞混。而我之所以能分别这两种声音,是接受了母亲的生活课教育。

母亲多么偏执啊!寒冬腊月,家里不能吃汤圆。——我第一次听张楚的歌,不是那首著名的《姐姐》,而是另一首,叫《蚂蚁》。《蚂蚁》一句歌词,“天之下不多不少两亩三分地,冬天播种夏天还不长东西。”我们那儿,一户农家确实只有几分水田,气候还是太凉了,只能种饭米水稻,不能种糯米水稻。我们舍不得用饭米磨粉来做汤圆,因为米太少,而过年过节又得吃米饭。就用玉米面、高粱面来做汤圆。汤圆是有的。但我们买不起太多红糖。没有糖,玉米面、高粱面做的汤圆不受吞。不受吞什么意思呢?意思就是难以下咽。正月初一日,才煮玉米面或高粱面做的汤圆。实在没有钱,我家只买来两块红糖过年。一块红糖很小,只有小碗碗底那么大。一块红糖很轻,只有一百克重。母亲计划,一块红糖分成四等份,这样,两块红糖就够煮八次汤圆了。那时,我们家八口人,得用一口大锅煮汤圆,加在锅里的水至少也有五千克。四分之一块、二十五克糖如何让五千克水,还有里面的至少八碗汤圆变甜呢?母亲认为,直接将糖块投入锅中是不行的,必须先将其切成粉末才行。

这两种声音不断更替,其实都很短暂,我小时候听着听着,它们就发甜了。

这两种声音回响至今,却十分长久。时间还是改变了它们的味道,我听着听着心里感到酸楚。

我后来也和母亲那些年一样偏执。我的偏执在于抱定一种认知:从始至终、完完全全的甜并不存在,所有的甜都倾向于酸楚。

再后来,糖,各种各样的糖,在我生活中唾手可得。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是没有办法在糖与甜之间建立直截了当的联系。往往这种时候,酸楚就乘虚而入,占据甜的部分位置,甚至取而代之。

不是我不喜欢甜、甜蜜,而是对甜、甜蜜怀有戒备、警惕之心。我不相信纯粹的完全的甜、甜蜜,也就不会执念于获取它们。人生需要那么多甜、甜蜜吗?

我尝到的甜、甜头,都是混合而片面的,比方说,蜂蜜轻微、平淡的甜,咖啡反其道而行之的甜,茶叶穷人般慷慨的甜,橙子带有欺骗性的甜,苹果又紧实又松散的甜,杏子酸得过分的甜……说到底,一切五味杂陈。

不能说我尝够了人生的苦,只能说我接受了糖之外几乎所有事物。到了这种时候,生活还能甜到这个份上,并且让我尝出来,已经足够了。

放大

缩小

上一版

下一版

下载

读报纸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