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蓉
关于颜色的描绘总是让我欢喜。
沈从文《边城》里写山里人家,“两岸多高山,山中多可以造纸的细竹,长年作深翠颜色,逼人眼目。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夏天则晒晾在日光下耀目的紫花布衣裤,可以作为人家所在的旗帜。秋冬来时,房屋在悬崖上的,滨水的,无不朗然入目。黄泥的墙,乌黑的瓦,位置则永远那么妥贴,且与四围环境极其调和,使人迎面得到的印象,实在非常愉快”,完全可以依此画一组水彩画。
在现实生活中,能准确说明且精于搭配颜色的人让我另眼相看。请一位设计师朋友帮我织一条围巾,我提议绿色和咖啡色相间,他说他有好看的深翠色毛线,“翠绿可以配灰色、黑色”。听了这话,真想上前拥抱他。这条围巾一段深翠一段黑色,两端以银灰收尾。他没用普通的棒针织出平针,而是用钩针钩,将长针、短针和辫子针组合起来,不愧是设计师。日本金泽兼六园里的成巽阁,有个房间以群青为主色调,因为名字唤做“群青”,我便看得格外仔细。群青的蓝中微透一点红光,置身这种鲜亮古雅的颜色,感觉自己渐渐生出一点矜持感。
时常翻看一本关于颜色的书。光是色彩的名称,就足以让人心驰神往。红色中有曙色、浅绯、桃色、朱鹭色、珊瑚色、牡丹色、茜色、红叶色、胭脂色……用自然景观和植物、动物、染料、化妆品来描摹颜色,古人细腻敏锐的色彩意识让人叹为观止。每种颜色后面都附着色卡,于是我便能仔细分辨。桃色是明亮的粉红,茜色和茜草的果实颜色很像,这带紫的红色,用来形容夕阳西下时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及云朵也十分贴切。珊瑚色并非正红,而是桃色上笼罩着一层微黄的光,深居海底的红珊瑚,不像矿物那样亮眼,柔和的光泽却有别样的庄严,难怪能跻身佛教七宝。琥珀色有着天然琥珀般明澈的黄褐色,亚麻色则是极浅的黄褐色,虽然是黄色系,却带有明亮的灰色调子,我买亚麻的衣料,总选未经染色的原麻色。近些年我也喜欢苔色的衣服,深沉的苔色属于古典的黄绿色调。记得友人说过,苔色不易染,先要把白布染蓝,再一点一点加入黄色,比例颇难把握。漆黑也是讲究的,人们常用“漆黑”来描写暗夜和头发的颜色,其实漆黑是漆器之黑,有隐隐的光,是黑中极品。
过年时在家插花,想起汪曾祺的《岁朝清供》。“穷家过年,也要有一点颜色。”养一盆青蒜来代替水仙,或取大萝卜一个,削去尾挖去肉,空壳内种蒜,铁丝为箍,用线挂在朝阳的窗下。碧绿的蒜叶和通红的萝卜相映成趣。闽南老家旧历年前养水仙,花开后有人嫌白色的花朵过于寒素,便在花枝上裹红纸,再细致一点的,会用红纸剪出极小的一圈,套在水仙花中间淡黄的花心上。这人为的喜气我倒觉得大可不必,清白自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