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建华
纵然最孤独、最浪漫的诗人,也希望拥有自己的爱巢,何况我和素素这样慌慌张张穿梭于人间烟火里的凡夫俗子呢?
素素是我在文化宫职工夜校第一个认识的同学。开学那晚,我担心迟到,一路将自行车蹬得飞了起来。彼时,天柱山兽药厂产销两旺,每天忙完,天也黑了。我才大喘着气跑上三楼,宿舍钥匙忽从兜里蹦出来,我扑上去抢,那枚钥匙在水泥地上弹跳一下后越过栏杆,划过一道好看的银弧,跌下楼去了。我冲到楼下,寻了几圈,影儿也没。正纳闷,一旁传来吃吃笑声。循声去看,台阶上一女孩负手而立。女孩十八九岁,扎根麻花辫,明月下,眼眸黑亮,笑得狡黠。她摊开手掌:找这个?见是钥匙,我大喜过望。女孩抿嘴一笑,攥紧手心上楼去了。
一晚如坐针毡,快下课时,偶听老师喊那女孩素素。素素是县丝厂女工,丝厂在城东四里的彭家岭脚下,素素说只要我送她回厂,自会还我钥匙。课后,我和素素骑着车,一前一后出了工人巷。其时明月在天,长巷深处,漾来阵阵桂花的暗香,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眼看出了城,到棉织厂了,素素冷不丁冒一句:你是哑巴?你才是。我翻翻白眼。哦,会说话呀!素素大笑,我也跟着傻笑,两人一路说笑,路就短了。说话间,丝厂到了。素素翻身下车,回眸一笑道:明晚还送我吗?送,送。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那好,男子汉,言必信,行必果。丝厂门前点着一盏幽暗的灯,素素推车往厂里去了,我手心捏着钥匙,呆愣半晌。
夜校毕业那年,我和素素刚满20岁,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我们以为我们的故事,从此如同童话里那样幸福美满。当然,我们都有个共识:美满的日子,始于拥有自己的爱巢。
第二年夏,丝厂毫无预兆地停产了。烈日当空,我骑车送素素去车轴寺大桥,那儿有开往江苏横扇镇的大巴。素素说她不能无休止地等待复工,上车时,素素接过行李,未转身已然泪流满面,我正要开口,大巴早绝尘而去,我朝着尘烟拼命奔跑,挥手,大巴渐渐凝成一个黑点。
素素的一封封来信,伴我度过一个个漫漫长夜,信里,素素只说两件事,一是这个月摇了多少件羊毛衫,发了多少工钱;二是亘古不变的一句古诗: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素素翻来覆去,将这两件事说了四年。当素素笑吟吟地挽着我的胳膊拍婚纱照时,我们已25岁了。我们在城郊买了套房子,花了五万四千块钱。其中的两万块,便是素素在横扇镇夜以继日摇衣四年的工钱。
光阴如指间的沙,才一扬手,整整20年过去了。时下的年轻恋人,还能像我和素素当年一样,攒着劲打工、创业,义无反顾地编织自己的小爱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