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16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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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5-03-14

同一面湖对话

戚舟

拂晓,绕着湖畔晨跑,这里的三月只能算早春,湖面还有薄薄的碎冰,扔一块石头,砸散些,不知怎么惹来一只小鸟,盘旋在冰雾里叽叽喳喳,像是同这一面湖说话。我索性坐下来,小鸟回头眨眨眼,又低头去跟一汪湖水絮絮叨叨。冰面有些凉,它不时换一只脚跷着,恨不得要长双手搓搓冰凉的脚了——就这还不走,偏要叫醒湖似的。

说什么呢?我猜是说“喂,春天了,别再冬眠啦”,或者是“该换春装啦”。这倒说得没错,天气虽还冷,公园里的杨柳已泛了青,数百里外的山谷连野杏都开了花。所以鸟同湖的对话是有意义的,一个报春信,一个渐生春意,待一湖翠影时,它们或许还要交流一下夏天的事。

想起去年夏天夜跑时碰见的中年女人。我也是在湖畔歇息,冷不丁一阵铃声响起,回过头一看,满脸倦色的中年女人停好自行车,旁若无人地走至湖面最近处——我都打算呼喊着救人了——那女人竟是盘在一块石上打坐,一眼不眨地瞪着无波的湖心,喃喃自语起来,时而叹,时而拉长调子哭泣,后来又浅笑,我只字听不出,只能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

她都倾诉了些什么呢?我猜她叹的时候是说“命运不公,为何要来这人间”,哭泣的时候大概是对工作家庭两相兼顾的怨怼和苦楚,笑是为了自我鼓励吧。后来我在她撩高的视线里看到夜星闪烁,读到她对黎明的期盼,风替她说:“又将是元气满满的一天呢。”所以她跟湖的交谈也是有意义的,水渡舟,也渡人心,烦恼随波远去,故事在水花里翻新,悲喜后是好景在望,暗夜后终有旭日东升。

又一朝暮,旭日东升又落下,黄昏在秋日更显静谧。我最爱的白桦树在风中簌簌,矜傲的叶不甘沦入泥土,铺满湖面。风止后,白桦树冷冷清清地开口,倒显得微微起伏的湖水更热络,对望,谈论,最后是久久的沉默。雨来时,白桦树昂着身,凛凛地俯视,掷地有声——每一片落叶都连连点头,在绵绵的雨中飘远,带着白桦树的叮嘱和希冀。

它都嘱咐了些什么?对落叶,我猜是“不要停步,不要退后,去坚冰之下,去花开的新一岁”,这是教诲落叶,其实也是自励,枯萎不算什么,新生才是转折。对湖水,我猜大概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谊,湖要沉寂,树也要收敛,它们彼此道“加油”,一起去春天。所以树同湖的叙谈也是有意义的,前路枯寒,却不是终点,明日冷寂,却不是剧终,只要肯磨砺、能经霜雪,一往无前的结果便是万紫千红。

我时常思考如何活着才算“万紫千红”。没有定论。但湖水常常给我方向,就如这报春信的鸟语、不执悲喜的人言和凌寒而盛的树辞,各番怅惘被水带走,簇新希望被湖送来——假如足够勇敢,每一天都是万紫千红。在湖畔学会自洽,便永不会为冷峻、枯萎和坎坷忧心。

很喜欢唐代诗人王湾在写湖诗《次北固山下》中的这两联:“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第一层意思是对奔涌江水的向往,第二层意思是对水潮后好风景的描绘。愿我们迷惘时都能“行舟绿水前”,踏破迷惘后又是“潮平两岸阔”。没什么过不去的,同一面湖说说话,冬也春和景明,黯也星河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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