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来楚生刻“上海中国画院藏”
图2 陈巨来刻“上海中国画院藏”
图3 叶潞渊刻“上海中国画院藏”
图四 来楚生《郁金香》
图五 陈巨来画松
图6 叶潞渊《仿赵之谦笔意图》
施之昊
近日,在程十发美术馆举办的来楚生、陈巨来、叶潞渊三位篆刻家的展览,从小处看是他们三人艺术精品的集体亮相,从大处看可见海派篆刻乃至海派艺术的高度。撰文以志,愿更多人能看懂篆刻艺术的微细处集大成、“末技”的博大精深。
晚清大篆刻家黄士陵有一方闲章“末技游食之民”,或是篆刻家的谦辞。从艺术上而言,篆刻最早可以追溯到先秦秦汉,从实用性上探究,文人篆刻的蓬勃离不开书画艺术,这样的特征在海派艺坛表现得最淋漓尽致,也成为海派艺术题中应有之义。
1960年上海中国画院刚刚成立的时候,除诸多书画家之外,有两位篆刻家也成为其中一员,他们就是陈巨来和叶潞渊。来楚生、钱瘦铁、王个簃等篆刻高手则是以画家身份加入画院的。
“吴赵”之后有传人
晚清篆刻家吴让之虽不属海派,但他在篆刻上的影响甚广。原因是他把线条的圆浑做到极致,为后学津梁。赵之谦是海派前辈,其篆刻面貌较多且又中正,自称“汉后隋前有此人”,是公认的篆刻正途。在这一对“吴赵”后,还有另一对“吴赵”即吴昌硕(1844—1927)与赵叔孺(1874—1945),这两位先后执海派艺坛之牛耳,弟子门人众多,成为那时候篆刻界最大的流派。
来楚生有一方闲章“生于鄂渚,长于浙水,游于沪渎”,边款刻“刻近二吴风范,志我一生萍踪”。其中提到的“二吴”就是吴让之与吴昌硕。陈巨来和叶潞渊同为赵叔孺门人,两人印风虽异,但能看得出都从一个老师处而来。三人同刻“上海中国画院藏”印(图1、2、3)使我们领略到篆刻艺术的无穷变幻,粗细方圆,朱白疏密甚至浓淡欹正尽现,篆刻艺术的表现力可见一斑。
上述两对“吴赵”,四个人都是书画印三绝的巨匠。来楚生、陈巨来、叶潞渊三位的绘画也各有所本,亦有新意,他们在书画印三方面也一定程度受到“吴赵”的影响。来楚生学吴昌硕画,那是借吴昌硕之金石力,补八大山人画面之“简”,所以画出来的东西不多,力量却更足。老杜有诗“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画面留白留得多,笔墨来得少,力量反而更足(图4)。陈巨来有“巨来画松”印,可见画松最为得意。赵子昂提倡的书画同源,到了金石家那里发挥到极致,他的松树硬朗挺拔,自有一股金石气(图5)。叶潞渊的画得力于恽寿平、赵之谦,我曾见过他的一套册页,临摹赵之谦几能乱真(图6),除了造型与原作准确无误,设色也恰到好处,连签款都描摹得惟妙惟肖。这都是三人的绘画修养,更是三人的审美趣味。
登峰造极的几条路径
来楚生的肖形印独步印坛,使这门最早在商周铜印中偶见的艺术形式得到复生,大大增强了篆刻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因为图像比文字更直接、更亲切,喜欢的人更多。当然,印章作为古典艺术留给艺术家可以突破的地方很少,一句话,要创新很难。来楚生找到了汉画像砖上的图样,找到了北朝石碑上的造型,加之他对八大山人那种“少少耳胜多多耳”笔墨的理解,今人看来“得来全不费工夫”,里面的酸甜恐怕只有篆刻家本人知道。
陈巨来的元朱文“天下第一”,以至于人们已经忽略他印章里的其他风格,所谓“一招鲜吃遍天”,海派艺术家们都有这类“杀手锏”才能立足。海派书画家大都风格整饬,笔墨精致,配上陈巨来典雅庄重的印章,为书画增色。加上书画和碑帖收藏的时风,收藏家们用陈巨来的印章堪称首选,使他一时名重。当年吴湖帆借给陈巨来的汪关《宝印斋印式》,陈揣摩七载,加上见到葛书徵藏《元明清三代象牙犀角印存》,如武术家得武功秘笈,练就金刚不坏之驱。佛家所谓“狮子一滴乳”也。
无独有偶,叶潞渊与另一位篆刻家王福庵交谊甚笃,经后者介绍叶潞渊得借陈汉第藏《伏庐藏印》,这套印谱所载古印的数量虽不及他本,但质量上乘允推冠冕。与此同时,叶潞渊因为家境殷实,自己又为银行襄理,丰沃的收入使他有了购藏明清流派印的机会。他对浙派印章的收藏研究使其印风多样,变换自如且饶有书卷气,这一点可能是他人所不具备的素养。他的藏品包括明清至民国时期的流派印章150方,原拓印谱120种,他都无偿捐赠给了自己工作过的上海中国画院。当年他和钱君匋在《大公报》上连载文章介绍明清流派印,汇集成《玺印流源》一书,嘉惠艺林,成为印学研究的奠基之作。值得一提的是翻遍《近现代金石书画家润例》一书,不见叶潞渊润例,这种“淡泊”之气息在他的印章中也能见到。
没有生活就没有艺术
新中国成立时来楚生47岁、陈巨来46岁、叶潞渊43岁,三人都已是风格鲜明,水准高超的艺术家,到1960年正式加入上海中国画院这个大家庭时,他们肯定已经体会到这个新时代对他们提出的要求,这也为他们的艺术发展提供了活力。无论是简体字和楷书入印,还是印章里时代标语的文字表现,包括歌颂劳动人民的题材,都能入画入印。在他们的刀笔之下,文字是多么听话,被安排得多么妥帖,这种安排从陈巨来的诸多篆刻墨稿里就能窥见一二,看了这些墨稿我想起宋画里的“九朽而一罢”,他们的一丝不苟和匠心独具保证了作品的质量和高度。
叶潞渊曾说“小小的印章,内容很复杂,山水草木都可以放进去,但主要的应该把你自己放进去”。没有生活就没有艺术,有什么样的生活就有什么样的艺术。这里的“你自己”,包括自己所学所见,更多的就是自己的生活。
画家们所谓的“笔墨当随时代”,反映在篆刻上也一样。在那个年代里,他们创作了不少歌颂新时代的作品,用古典篆刻的线条,刻了不少属于“当代”的印章,流传至今亦是经典。这可以视作另一层面的“创新”,基于对古人的深刻理解,基于对生活的细致体验,归根到底,基于艺术家不老的心和对篆刻艺术的一份执着。
海派艺术的团体力量
今天我们讲的“海派”那是一个群体概念,而且可能是诸多画派里艺术家队伍最庞大的一支。虽然艺术家看似是单打独斗,但艺术品说到底是感情的产物,是一件件鲜活的“生命”,这就离不开艺术家之间感情的交流。比如吴湖帆的印章很多是陈巨来刻,唐云的印章很多是叶潞渊刻,海派书画家和篆刻家们强强联合,为壮大海派艺术的声势,提升海派艺术的高度而共同努力。老话说“独木不成林,独店不成市。船多不碍江,商多不碍市”。
海派篆刻艺术的精神传承中,来楚生、陈巨来、叶潞渊三位大家以各自的审美追求与人格风范,为后辈篆刻家树立了多维度的艺术标杆。来楚生刀锋如画笔般纵横恣肆,将书画意境注入金石,这种“印从画出”的理念深刻影响了海派篆刻的革新之路;陈巨来以“元朱文第一人”之誉,将工稳精雅、圆融静穆的印风推向极致;叶潞渊深植秦汉古玺,其印作浑厚中见灵秀,以雄浑刀法谨守金石秩序。三人虽风格迥异,却共同践行着海派艺术“和而不同”的群体智慧:陈巨来的精工与来楚生的写意看似两极,实则暗合传统文人“致广大而尽精微”的追求;叶潞渊的古朴厚重又与后学的现代探索形成历史对话。几何学上三点能确立一个平面,他们三家正好可以构成海派篆刻的一面,为人们展现了璀璨的风华。
这三位老人里最晚一位离开我们的叶潞渊逝世也有三十一年了,近年来介绍三人艺术的出版物多有问世,纪念展览也举办过多次,他们的弟子们不仅承袭技艺,更延续了前辈们“以艺立身、以德传道”的精神衣钵。这种技艺与品格的双重传承,恰是海派艺术生生不息的深层密码。
展讯
游刃乾坤——近现代海派篆刻的崛起暨来楚生、陈巨来、叶潞渊篆刻学术特展
展期:即日起至4月6日
地址:程十发美术馆(虹桥路1398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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