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礼物

邹海

哥哥是我舅舅的儿子。记忆中哥哥总是离我很远。

那年我八岁，他十八。每次他来我家，我都眼巴巴地跟在后面，可他从来不带我玩，总是趁我不注意就溜走了。我趴在窗台上，看着他骑着自行车远去的背影，车筐里装着渔网，我知道他又要去河边抓鱼了。“哥哥，带我去嘛！”我追到门口喊。“下次一定带你去。”他头也不回地蹬着车子，声音飘散在风里。

后来他去了杭州打工。每次回来，他都会给我带零食，有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我没见过的果冻，还有装在铁盒里的饼干。那些东西在我们小县城是买不到的，我总是在他回来的前几天就开始期待。

有一年，他带回了一种叫“费列罗”的巧克力。金灿灿的包装纸在阳光下发亮，我舍不得吃，把它藏在抽屉里，每天拿出来看一看。直到有一天发现巧克力化了，我才懊恼地剥开包装，小心翼翼地舔着已经变形的巧克力球。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再后来，他带回一个陌生女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嫂子，她穿着淡紫色的连衣裙，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哥哥看她的眼神，就像我看他带回来的零食一样，充满了期待和欢喜。

他们结婚后，哥哥从杭州回来了。他说要在家乡创业，开一家英语培训机构。我知道，他是想让家乡的孩子都能学好英语，看更广阔的世界。

两个侄子相继出生，哥哥的事业也越来越好。每次家庭聚会，他都提起我在上海工作的事，语气里满是骄傲。可我发现，他对大侄子的要求越来越严格，每次考试都要名列前茅，周末还要上课外辅导班。有一天，嫂子来电话说上课时大侄子突然站起来走出教室，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起了漫画。哥哥气得要打他，可看到孩子茫然的眼神，又下不去手。

我建议他们带孩子来上海看看。在宛平南路600号，专家诊断大侄子患有双向情感障碍，哥嫂愣在那里。我看到哥哥的手在发抖，不停地问：“是不是我们给他的压力太大了？”那天晚上，哥哥坐在宾馆的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突然发现，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皱纹。“记得小时候，我总是不带你玩。”他突然说，“其实不是不想带，是怕你出事。河边太危险了，我又不会照顾人。”我愣住了，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误会了他。

治疗的过程很漫长，但效果渐渐显现。大侄子的情绪稳定了许多，成绩也不再是哥哥最关心的事。他开始带着孩子们去河边钓鱼，耐心地教他们如何撒网、等待。

哥嫂尝试各种方法帮助大侄子。他们发现大侄子对音乐特别敏感，就买来一架电子琴。每天晚上，嫂子都会陪他练习。渐渐地，大侄子能弹出完整的曲子了，他的情绪也在音乐中得到释放。

他们还制定了一个“星星计划”。每次大侄子完成作业或者控制住情绪，就能得到一颗星星。集齐十颗星星就可以实现一个小愿望。这个计划不仅激励了大侄子，也让小侄子学会了坚持和努力。

哥哥特意在培训机构开设了心理辅导课，请来心理咨询师，他希望让更多家长意识到心理健康的重要性。每次上完课，他都和嫂子讨论如何把这些方法应用到对孩子的教育中，这是他送给家长和孩子们的礼物。

周末，他们会带着两个孩子去郊外野餐。哥哥教他们认识各种植物，嫂子则准备了许多益智游戏。在轻松的氛围中，大侄子慢慢学会了与人相处，也找到了学习的乐趣。

去年春节，哥哥又给我带了礼物，是一本相册。里面全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有些我都没见过。有一张特别模糊，是我追着他的自行车跑，他回头张望的瞬间。最后一页夹着一张皱巴巴的糖纸，是我当年舍不得吃的巧克力的包装纸，不知何时被他收了起来。金色的糖纸已经褪色。“其实那天我看到巧克力化了，”哥哥说，“就想着以后一定要给你买更多。”我摸着那张糖纸，突然明白，原来爱一直都在，只是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

现在，哥哥学会了如何表达爱，比如耐心陪伴，他带孩子认识不同的鱼，告诉他们要像鱼儿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方向。而我也终于懂得有些爱需要时间的沉淀才能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