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良骏
一年12个月,最爱5月,因为有可以休息的劳动节,老人也可过的青年节,妈不在了仍温馨的母亲节,童趣盎然的立夏节,还有蚕豆。
如今一年四季有蚕豆卖,都是大棚作物或冷藏生鲜。江南蚕豆只在5月有,叫作“本豆”。蚕豆熟了,总有人发来豆讯。今年最早告知我的是李丹,他是父亲的诗友,交谊深厚,爸还曾在他家住过几天。丹叔是松阳人,这是我们叶姓自河南举族南迁后的祖地。江南叶姓始祖望公率族到了卯山,见一片青绿,便定居下来。我们这一族也是从这里分出来的。
丹叔保存了爸好多信,还有书、诗集,每每提起,总是情深难抑。我把他当作亲人,经常与他论诗说文。5月初,他说蚕豆熟了,发来了照片。这是头茬豆,嫩嫩的,粉粉的,翠翠的,还有隐约可见的茸毛,可爱极了。他说,回家来吃新豆!我没空去,只能望豆兴叹。松阳与蚕豆都可望而不可即,却因丹叔的亲情而近如比邻。
第二个发来豆讯的是文友汤朔梅,他是奉贤作协老主席,写得一手好文章,却自称是乡下人。因老母健在,他天天回家看望。母亲88岁了,还下田劳动,家里蔬菜吃不完,他也沾了光,每每说起总是一脸幸福。朔梅是性情中人,长得结实,却有一颗柔软的心。那年,拙著《我的窠娘》出版,市作协开了研讨会,参会者都发了言,轮到朔梅,一开口竟哽咽了,是发自内心的感动。
五年前的春天,他邀我去奉贤。那天,桌上有蚕豆,那豆碧绿,糯糯的带着甜味,我吃得停不下筷子。朔梅说,你喜欢吃,明年再来。
谁知世事难料,一年年地,想去,不能去;能去了,总是有事去不成,一晃竟五年了。今年,朔梅早早约好日子,我推掉所有事,去了。这天,桌上有许多菜,朔梅特地要了两碗蚕豆,一碗放在我面前。也是头茬豆,小小的,皮薄豆嫩,因为烧法不同,有点苦,还有点涩,但同样清香扑鼻。他又一次说起了《我的窠娘》,我们都眼湿了。奉贤蚕豆也许不起眼,因为朔梅的真情而回味无穷。
在老家,阿娘舍不得摘头茬豆,要等豆子大一点才去摘,没吃几顿,她就不再烧蚕豆,一直等到豆荚变黑再去收割。豆剥出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得很干了收在锡罐里。快过年了拿出来,蚕豆变得很硬,褐色的皮上还长了皱纹。阿娘炒熟豆放上盐,晾在锅里。
第二天,她开始磨豆,她坐在石磨前,我捧着小碗站在她身旁。她磨三圈我加一次豆,每次三粒,不能多也不能少。第一次只磨成了碎块,还要磨很多遍。阿娘一面推磨一面絮絮叨叨,说得最多的是,侬迭(这)个小娘,将来不知嫁拔(给)啥人家?我不懂嫁人啥意思,总是说,嫁拔阿娘!笑得她眼睛都没了。这样念叨着、磨着,蚕豆粉身碎骨,面目全非,成了只有阿娘才会做的豆磨粉。装在瓶里,一瓶捎给在上海的爸妈,一瓶给我吃。泡饭就豆磨粉,阿娘的独创,实在妙不可言。老家的蚕豆与豆磨粉都已远去,因阿娘的牵挂而变得绵长隽永。
游子去游多不归,豆蔻花边唱竹枝。此豆蔻虽非蚕豆花,却是同样的行色匆匆。蚕豆自“豆蔻年华”至“鹤发鸡皮”,只有短短十天,世上万物皆转瞬即逝,蚕豆也不例外。只有清美而丰润的蚕豆情,如无尽的长流水,潺潺流在我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