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玉环

戴蓉

雨中从雁荡山驱车去玉环会友。雨雾中见到友人，受邀去她家喝茶，转眼窗外的云层中太阳却悄悄露出一线光。

友人说中餐安排在坎门。说到坎门，我立刻想起之前她带我去的东沙渔村：古村海边依山而筑的石屋群静谧安逸，清代古屋的中式木窗旧得发白，人家屋外的花盆里种满长春花、百日红、锦带花和草牡丹。那家店叫“这班海”，友人解释说“这班海”的意思就是“这趟出海的渔获”。闽南语中表示次数的量词正是类似“班”的发音，这个店名让我有点想家。玉环的海鲜从未让我失望。清蒸的梅童鱼和水潺拼成一盘，水潺细心地去了头，斜斜切成三段，夹起一整条细嫩如豆腐的水潺十分考验用筷子的功夫，这样一来就不必严阵以待了。蒸鱼皮馄饨和皮皮虾味道鲜美，没有任何花巧的原味，靠的就是食材的新鲜。碧绿的炒蚕豆，点睛之笔是一小把韭菜。友人总不忘给我点上一道虚草煎蛋酒，虚草的学名叫佛光草，这道菜我只在玉环吃过，菜里加了红糖和黄酒，既滋补又省去了甜点。店主叶先生告诉我，那笼黄灿灿的点心是薯粉圆。在我看来那就是小型的包子，只是多了个俏皮的尖角。外皮的番薯粉柔韧，内馅包着香菇、猪肉、豆腐干丁。想起上海便利店和早餐摊子上只包着一团肉的包子，简直为自己不值。

蒙蒙细雨落下时来到“榴岛香农”金耳养殖基地。金耳因颜色金黄，又称黄木耳。园主李先生随手捧出一个菌包，金耳的色彩都是明亮的橙黄，他说自己种的金耳无论是干物质含量还是色泽都是拿得出手的。我以为只是看个农业基地，没想到这里也是大花园。李先生说他近年来喜欢种芳香的植物，果然园子的入口处就有黄金香柳、含笑和瑞香，他让我们摘下一小枝黄金香柳用手揉搓，指间顿时泛起怡人的香气。逛花园时，又见到结香、茉莉、桅子、金银花、木香、蜡梅、梅花、桂花、清香木、迷迭香、米兰、法国香水茉莉等香花。榴岛是玉环的古称，而“香农”真是所言非虚。正是木香开放的暮春，园子里一棵湿淋淋的木香，让我想起汪曾祺笔下的木香：“密匝匝的细碎的绿叶，数不清的半开的白花和饱肤的花骨朵，都被雨水淋得湿透了。我们走不了，就这样一直坐到午后。四十年后，我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写了一首诗：莲花池外少行人，野店苔痕一寸深。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我们并未喝酒，只是在花园里的凉亭内吃金耳羹，喝洛神花茶。亭子是李先生自己设计的，他亲手画了草图，请了一个会造亭子的老木匠，到木材市场找了旧房拆下的木柱来搭建。为了保持木材风化皮层的沧桑感，特意不刷油漆，只在地板上涂了一层木蜡油。他说网上出售的造亭子的材料过于精致，与原生态的园子不相合，不甚结实的木材也经受不了海岛的大风。闲谈间雨势渐大，但我们并不想移到室内。园内花草的芳香在湿润的雨气里让人沉醉。四周天地静美，我们有的是时间。雨大到溅起水花，便将亭子四周的卷帘放下略微遮挡，享受阵阵凉风。那天我们聊的话题几乎都是花草。我暗自思忖：有多久没在露天看雨了？人的一生，坐在凉亭里看花又会有几次？生命中不是没有快乐，而是快乐太短暂，于是回想起来总是不够真实。也许正是因为不长久，更显得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