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6月14日 星期六
西溪渔隐图(水墨画) 老年就餐卡2.0版 孟夏草木长 乘铺 当年的搪瓷茶缸
第16版:金色池塘/晚晴风景 2025-06-09

乘铺

□ 吴翼民

刚插队落户到乡下,遇到的第一个新鲜词是“乘铺”。

下乡头一晚,我们三个知青寄宿在姓张的农户家。张家夫妻很客气地给我们腾出了一张大床。张婶说:“这张大床蛮宽大结实,够你们仨小伙睡了。”视之,床铺的确宽大扎实,三人睡问题不大,于是商定两位同学合一床被,我独自睡一床被。

晚饭毕,我们正打点睡觉,将各自带来的铺盖打开,开始铺床叠被。这时,房东家一个长得“扎礅”的孩子突然依偎到我身旁说:“我乘你的铺。”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婶笑道:“我家小林生想乘你的铺哩。”我仍懵懂,那名叫小林生的孩子解释说:“好比你开的车,我搭乘你的车哩,我们这儿叫‘乘铺’。”我这才明白“乘铺”的意思——别说乡下农民不开窍、没文化,“乘铺”这词儿就用得贴切且生动形象。于是,当晚小林生就乘了我的铺,睡两头,这孩子壮实火气旺,好似脚头卧了只热水袋,大冬天很受用。然而也有弊端,这孩子兴许白天多食了山芋黄豆之类,晚上竟闹得被窝里乌烟瘴气,让人难以忍受,连睡在一旁的两位同学也叫苦不迭。天明起床,我们便婉转表达了不堪,小林生父母连连道歉,孩子也表示白天再不敢多吃“生气”之物。这般,我们反而不好意思生气了。就这样,孩子顺利“乘铺”了一个冬天,直到我们仨搬进先期下乡插队的三位女知青建的知青小屋。

在乡下待了一些日子,知道了老乡们“乘铺”成风,尤其是冬天,“乘铺”是御寒的一大法宝。那年月,日子委实捉襟见肘,各家各户是难以每人摊到一床被的,一床被就得有垫有盖,至少得几条棉被。如果多子女,哪来这许多铺和盖?于是自家屋里,男孩归男孩、女孩归女孩,必得“乘铺”。其实城里何尝不如此呢?我最早和大哥“乘铺”,大哥外出读大学后,就和二哥“乘铺”,二哥外出读大学了,遂和弟弟“乘铺”。只是城里不如乡下称谓形象生动,只叫作“困两横头”,北方的用语叫作“通腿儿”。

知青大下乡,知青们互相“乘铺”亦成了一道风景。尤其是冬闲的日子,乡间阡陌到处点缀着知青们游走的身影——本就是同校乃至同班的同学,一到乡下被分割得鸡零狗碎,于是冬闲时日就有了走访聚会的机会。那时还流行着一个词儿——“吃大户”,谁家粮囤里的白米多,就成了“吃大户”的目标。好在“大户”们也巴不得被“吃”,譬如我们这个知青点,有三男三女六位同学,又分属高中和初中年级,便经常成为被“吃”的“大户”。成为被“吃”的“大户”,其实是很荣耀很开心的。约定几个甚或十几个同学蜂拥而来,我等主人就忙得不亦乐乎。记得有一回,我们自留地的水稻成熟了,一个唿哨,就涌来了十几位同学,刹那间就把将近一亩田的水稻收割放倒,看得老乡们目瞪口呆。同学们帮忙收割,我们就忙活起来,淘一大箩米煮一大锅饭,杀了几只春天养的鸡,可怜还是童子身哩,顾不得哩,可不能怠慢了同学;自留地的蔬菜尽量刈来烹煮,还去拷了几瓶土烧……那排场啊,又让老乡们开了眼界。到了晚上就留宿,男同学和女同学分俩房间,每张小竹床“乘铺”了好几个人,睡得“嘎吱嘎吱”的,差点断裂。都是青春奔放的年岁啊,大半宿竟是兴奋得唱起了歌子,到下半夜才迷糊睡去,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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