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04日 星期一
涛声贺喜 心愿(水彩) 良功与住功 饼师帖 扬州瘦西湖掠影 天涯契阔人长久 上海裁缝师傅(之七)
第10版:星期天夜光杯/夜光杯 2025-08-03

天涯契阔人长久

胡建君

以前常在旅途中给朋友写纸上的书信,在车行途中,在江海之上,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学生时代的绿皮火车是缓慢而绵长的记忆,伴随着鼎沸的人声与窗外折叠的风景。

很多年前的盛夏,在上海开往重庆的71次列车上,在无限漫长而闷热的54小时中,几乎全程都在给远方的朋友写信。公用的小桌板上堆满杂物,我得端着本子、挤在左右两人中间书写,伴随着车厢的一灯如豆。对面的农民工师傅睡醒后,坚持把他的窗口位让给了我;在三峡的旅游船上,我趴在船舷上书写。信纸用完了,就撕下旅游手册的扉页和封底,就着星光和月光,涂鸦一般似乎在梦中迎风书写。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光亮,是一位船员拿着手电递给我,说要保护眼睛啊。

还有一次坐在尘烟四起的鸣沙山上写信,写完后装进事先准备好的信封,又涂了一叠明信片,去找寻附近的邮筒投递。书信竟在波折的路上丢失了。懊恼多天后,南京大学的朋友却说她收到信了,信纸里夹着细沙,似乎能想见写字那刻的风涛漫漫。不知是不是捡到信的朋友帮我加了一抔流沙再寄出的,因为当时信件尚未封口,这样的心境堪比“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了。收信的朋友也有着有趣的灵魂,曾在银杏叶上给我写信,所以我回了一首《满庭芳》给她。她说其中“金陵,长记取,南园银杏,聊注衷肠;把胸中锦绣,醉伴黄粱”这一句被划了线,那应该是捡信的朋友划的。这样的一封信在三人之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联系,真希望陌生的捡信者能留下通信地址。

研究生毕业刚留校的时候,遇到一位学生“冰”,她说自己高考失利来到美院,就是为了遇见我。后来她考上了剑桥,又被哈佛全奖录取为博士。在她去报到的前一个月,我恰好来到哈佛,临时起意,在HARRY ELKINS WIDENER纪念图书馆前方的第二棵树下,用口香糖盒子装好两枚硬币埋下,分别是我和她的出生年份。并留了一个校徽,手写了一张信笺。她报到后的第一时间就去找寻信物,信笺竟已泛黄,仿佛跨越了整个世纪以及万水千山。

又记起那年火车到达Avignon,多年不见的曾经的恋人朋友带我去往高德山庄。他说在古董市场买到一张一战时期带邮票的明信片,上面的内容令人感慨:一个法国战士被俘虏,进了德国战俘监狱。冬天,身上厚衣服被扒了,很冷。他写明信片给在法国的太太,告诉她目前的处境,还有一些生活细节,并传达自己的思念。也不知战乱年代,那封信是否平安抵达家人手中,她又会如何牵挂呢?

朋友还收藏了一个信封,是二战时期,一位在上海的法国人寄给远方家人的,信封上贴着孙中山的邮票,盖着法国驻华使馆的印章。这封信辗转到达法国的时候,法国正被德军占领,于是信件就被德国纳粹军方截留,开信审查,随后贴上军事审查封条后再次寄出给他的家人,感觉就是恢宏史诗的一个琐碎片段。朋友把明信片和信封送给了我,也像历经漫长岁月的回赠。只记得那天山庄的空气里都是薰衣草、百里香、松柏和茉莉的味道。教堂的晚钟响起,鸟儿掠过林梢,牛羊在山坡上吃草。那些年轻的姑娘,遇到一个爱人,便可以一生一世。而我们也知道,一天之后,一切皆成过往,或许再也不会见到。

旅路漫漫,人往人还。“所作已作,不受后有”,只做前缘的结束,不做后面的纠缠。曾在词作中写过“红尘外,天涯契阔人长久。”一念永恒,在红尘外,纸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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