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8月10日 星期日
素以为绚  万象本色
第15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5-08-09

素以为绚 万象本色

——德化瓷中的中国哲思

李甲栈 昭君出塞

张嘿瑞 月球甜筒

苏献忠 等花开

连德理 神话

陈明华 玉玲珑梅瓶

陈仁海 世博和鼎

项苙苹

德化瓷被誉为“东方艺术的明珠”“世界白瓷之母”,它不仅是工艺的集大成者,更是中国文化精神、历史记忆与当代表达的结晶。近日,由中华艺术宫所策划呈现的“万象本色——‘中国白·德化瓷’上海艺术大展”是上海最具规模、最有体系性的德化瓷展览,呈现了“熠熠生辉”的古今德化瓷精品。

“古代东西方的文明交流是写在中国陶瓷上的,当时的中国茶叶喝了、丝绸烂了,抹去尘埃,昔日的中国陶瓷依然熠熠生辉。”若从千年维度溯源德化瓷的发展脉络,可分为四大阶段:千年的淬炼、文化的沉淀、世界的回响与当代的新篇。从器至道,从技到艺,从地方窑口到世界名片,从传统到当代,德化瓷书写着一部凝练中国人的日常、审美和哲思的陶瓷史诗。

千年淬炼,器以载道

德化瓷的历史源远流长,早在新石器时代,当地先民已开始烧制陶器。进入夏商时期,德化地区率先创烧原始青瓷,成为中国陶瓷的重要发祥地之一。唐五代时期,德化的陶瓷生产初具规模,至宋元时期技艺日臻成熟,并凭借其优质产品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主要出口瓷器之一。

德化真正名扬天下,始于明代。在这一时期,瓷土炼制、白釉配方与高温烧造工艺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德化白瓷以高硅、低铁、低钛的瓷土为胎,瓷土具有良好的可塑性和耐火性,再以氧化焰高温烧成,釉色莹润温和、洁白如玉,代表性的“象牙白”“猪油白”“葱根白”等白釉品种各具特色,被誉为“象牙入瓷、脂玉传神”。德化白瓷的最大成就,莫过于将“白”演绎出具有丰富审美层次的色系。其“白”并非死白,而是富于变幻、生意与质感,在素净中绽放极致的诗性与想象。

明代的何朝宗,被尊为“瓷圣”,以其高超的捏、塑、雕、刻、刮、削、接、贴等八法,将人物造像技艺推至巅峰。他所塑如来、观音、达摩等,神韵具足、情态细腻,不仅技艺登峰造极,更体现出“器以载道”的中国文化精神。何朝宗之后,几乎所有的德化陶艺家皆是在学习他的基础上或发展或反叛。

文质彬彬,然后成器

德化瓷之所以能超越技艺层面,成为文化象征,根本上在于它所承载的哲思与精神。在中国传统美学中,“文质彬彬”是一种理想状态——既有内在质朴之德(质),亦有外在华美之文(文)。《论语》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德化瓷是“文质彬彬”的生动注解,即便在工艺领域,亦体现着中国文化的高度一致性。

德化瓷既重“质”,选材讲究、釉胎结合紧密、结构坚密细腻,同时富于思想性、精神性;又重“文”,雕饰细致、线条流畅、造型多变。器形与神意、胎釉与人物、功能与象征,皆体现着一种均衡有度的和谐美。

更重要的是,德化瓷不仅成器,更能成“人”、成“圣”:在对人物形象的塑造雕琢中,匠人亦需自我修炼,参悟所塑人物的“德行”“慈悲”与“人格”,每一位历代俊杰的勃发英姿,每一尊佛像的面容衣饰,都是一次道心的投射、人格的写照。这种“由器及人”“由物生道”的艺术观,使德化瓷不仅是手工技艺的结晶,更是“道器合一”的实践所在。

另外,德化瓷也表现了技进乎道的哲理,如庖丁解牛,不仅是对技艺的极致追求,更需要对事物本质和规律的深刻洞察与把握。很多时候一件瓷器能否烧制成功,似乎含有天意,而对泥性、水性、火候、釉料和器型等及其之间关系的深刻洞察与把握,即是某种程度上对天意(道或规律)的阅读理解和转译表达。

同时,德化瓷也表现了“素”与“绚”的统一。白,是“素”的重要表达;而白之万象变化,又能驾驭“绚”的繁复。如连紫华《极彩·如愿多宝佛》,融会古希腊雕塑、魏晋石刻、唐卡、宝石镶嵌工艺等不同艺术门类的魅力,唐卡的绚丽多彩、宝石镶嵌的珠光宝气与素净温润的白瓷交相辉映,堪称当代人创造的文物级艺术品。这种素中有绚、润而不燥的美学,构成了中国白瓷的文化品格,也成就了德化瓷于东西方艺术史上的独特地位。

世界官窑,白瓷之母

德化是中国陶瓷史上最早大量外销陶瓷的地区,也是今天中国最大的陶瓷工艺品生产和出口基地、中国首个出口陶瓷质量安全示范区。从北宋开始,德化窑一直以外销为主,德化瓷通过海上丝绸之路大量出口,尤其明清时期外销兴盛,成为连接中西文化的重要纽带。元代,马可·波罗在其游记中盛赞德化瓷器:“并知刺桐城(即泉州)附近有一别城,名称迪云州(即德化)。制造碗及瓷器,既多且美。”1291年马可·波罗离开中国时带走的德化瓷,被欧洲人统称为“马可·波罗瓷”。明代,德化瓷的制作工艺达到更高境界,所产白瓷代表了当时世界白瓷生产的最高水平,被法国人誉为中国白——不仅因其技艺卓绝,更因其展现了东方文明的神秘与尊贵。

清代“泰兴号”的沉船遗物印证了这一历史进程:这艘1822年1月14日从厦门启航、前往东南亚的大型帆船,满载德化瓷器,却在海难中沉没。直到1999年被打捞出水,35万件瓷器震惊世人,其精美程度与保存状态令人惊叹。它不仅成为“中国白”远航世界的历史证据,也让我们重新认识了德化瓷的国际地位。

欧洲皇室贵族将德化瓷看作财富、地位和品位的象征,极力追捧、购藏、研究和仿制,德化窑虽是中国的民窑,却是无可置疑的“世界官窑”。尤值一提的是,1709年德国成功仿制出欧洲第一件白釉硬质瓷器,这对梅森、塞夫尔等西方名瓷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也影响并改变了欧洲乃至世界的陶瓷业格局。

白瓷新篇,未来可期

改革开放以来,德化逐渐形成了大师艺术瓷、日用家具瓷和出口工艺瓷三足鼎立的产业格局,并在观念和形式上持续焕发活力。

上海是国际当代艺术中心之一,上海美术馆曾开创亚洲最早最重要的上海双年展,因此在本次展览中突出了德化瓷不断突破传统边界所进行的实验性探索,尤其表现于大师艺术瓷。如连德理的作品《神话》,以瓷塑还原大众熟知的荧幕形象玉漱公主,成为“非遗+影视”的典范之作;苏献忠,则以陶瓷为载体,关注生态问题,直面社会议题,将白瓷作为当代表达的哲思工具;杨芳的《溺系列》直观地呈现了动物性物质性的欲望对精神性灵性的淹没压倒之势;王卫波普风的《盛世馒头》提醒人们,在温饱早已不成问题的年代,“馒头”(物质需求和世俗欲望)多大才算够?这些作品呈现了德化艺术瓷的无限可能:打破传统语汇,接轨当代艺术的国际性、观念性表达。

与此同时,德化瓷还走进外交舞台与国际赛事——成为国礼、会议用瓷和形象代言,如冬奥会“冰墩墩”和“雪容融”、世界杯“大咖陶瓷杯”、金砖国家领导人厦门会晤元首礼“玉玲珑梅瓶”等,见证着“中国白”从传统手艺向国家形象的转化。

德化瓷所承载的文化品质和审美理念,具备穿越时空的艺术感染力。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哲学框架中,德化瓷不仅是物质层面的工艺品,更是“道之所寓”的文化实体,它让无形的中国精神,不断发展变化的时代精神,具象为可握、可用、可赏之器,并助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实现文化强国、民族文艺复兴目标的国之重器。德化瓷以自身为器,承载着不断发展变革的艺术理想和人文理想,昭示着来日可期的中国文化未来。

回望德化瓷的前世今生,其不仅是地方窑口技艺的发展,更是中国文化气质与精神演化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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