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旭
上初中时,我们一帮同学喜欢唱歌,不时交换各自抄录的歌本。因为负责出班上的墙报,我最乐意做的一件事,是把我觉得好听的歌,用毛笔抄到大白纸上,再贴上墙报,课外活动的时候,就跟大家一块儿唱。开始,抄录的都是《马儿啊,你慢些走》《谁不说俺家乡好》等,班主任老师很夸奖,后来从一个归国华侨同学的歌本上抄了外国民歌《风儿呀吹动我的船帆》,班主任就不高兴了,说你们才多大?就哼哼什么“姑娘啊我要和你见面”,吓得我赶紧摘下来。已经抄录好的我最爱听的一首歌也再不敢带到学校来。那首歌是风靡一时的《草原之夜》,里面的“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不用说,老师就更会觉得不适合我和同学们的年纪了。
但是,我永远没有放弃对这首歌的喜爱。
初中毕业,我下乡到了一个农场,没有了严肃的班主任,那首歌成了我最好的精神伴侣之一。农场在长江的一个沙洲上,高高的堤坝上,一边是浩浩荡荡的江水,一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棉花地,将近十年时间,我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堤坝上轻轻地哼唱,唱得最多的就是《草原之夜》。想象着农场越来越好,像歌里的“可克达拉”一样“改变了模样”,想象着学校里那个声音特别好听的女生会突然出现在身边,像以前一样一块唱歌。
后来我离开了农场,离开了那样的情境,但与《草原之夜》始终不离不弃。不论在嘈杂的乡镇,还是在都市的高楼,夜晚一旦安静下来,心里常常就会响起《草原之夜》的旋律,眼前就会出现一片安谧的散发着花草气息的草原。心里有了一个越来越强烈的愿望,有一天一定要去一趟“可克达拉”。
三十六年后,这个愿望终于实现。
1998年,我随一群作家走访南疆,行程结束,我说出了多年的愿望,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宣传部当即答应了我的请求。两天后我到了北疆伊犁河谷兵团四师六十四团驻地——可克达拉农场,受到热情接待。
1954年组建的生产建设兵团,揭开了开发大西北的壮丽篇章。伊犁河谷的第四师,是一支由转业军人、支边青年和知识分子组成的劲旅。
“可克达拉”早已“改变了模样”:道路宽阔,楼群栉比,绿树成荫。没有了戈壁,没有了荒野,没有了“地窝子”,但兵团人记忆中,歌曲《草原之夜》诞生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1959年,反映军垦生活的纪录片《绿色的原野》在可克达拉农场开拍。接近尾声的一个傍晚,导演张加毅与作曲家田歌骑马踏上草原,天边晚霞红,羊群似白云,一群年轻人围着篝火烧烤猎物,其中一个弹着都塔尔纵情歌唱。
“灵感来啦!”张加毅抑制着激动,对田歌说。从衣袋摸出个空烟盒,用铅笔头匆匆记下:“夜色、美丽、弹琴、姑娘、明天、美好”,回到“地窝子”,半小时便写出了《草原之夜》的歌词。
拿到歌词,田歌反复默念,随即一边拉起小提琴,一边哼唱:“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只留下我的琴声……”
窗外忽然响起喝彩声——一群兵团战士一直趴在窗外,不约而同鼓掌欢呼。
歌曲《草原之夜》就此问世。如有神助!
悠扬婉转、情感细腻的旋律,融合了蒙古民歌的奔放与深沉,马头琴般的音色与舒缓的节奏,营造出草原的辽阔与宁静。深情的歌词自然而然地传递出遥远的思念与美好的渴望。在月白风清的夜晚,就像一泓清泉,渗透每一个人的心房。
1985年,《草原之夜》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选入亚太地区音乐教材;1990年,又正式命名为“世界著名东方小夜曲”。
兵团人对我说,有了《草原之夜》,才有了可克达拉的今天。这首歌属于每一个热爱、参与并见证了可克达拉巨变的人。
多年来,一代又一代歌唱家风格各异但同样激情无限的演唱,让《草原之夜》成为纯美情感的不朽载体。让我懂得,创作固然有灵感,但基础是坚实的生活。真正的艺术,可以有哲理、有学识、有技巧,但必须具有的,是美好深挚的真情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