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07日 星期日
用创新包蕴传统
第15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5-09-06

用创新包蕴传统

——读唐云画展有感

唐云《深山读书图》

唐云《樱桃·白头翁》

唐云《果品》

唐云《白头翁·石榴花》

唐云《光荣人家》

唐云《葵花朵朵向太阳》

唐云《童子采药图》

陈翔

“海上春云——唐云艺术展”正在中华艺术宫(上海美术馆)举行,这是近年来最大规模的唐云书画艺术展。唐云作为海派绘画后期的代表人物,其艺术生涯不仅折射出海派绘画的发展轨迹,更体现了传统中国画在现代性转型中如何适应、创新与嬗变。 ——编者

海派绘画的兴起标志着中国绘画艺术从传统形态向现代形态的转折。19世纪末至20世纪的上海,以其独特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环境,成为中西文化交汇的熔炉,构成了一个高度市场化的艺术生态,迫使艺术家在艺术生产中要考虑到大众审美与市场需求。

从杭州到上海,从传统文人画家到海上花鸟四大名旦之首,从海派市场翘楚到表现新时代风貌的先锋,唐云的每一次转型都精准地把握了时代脉搏。他的艺术实践展现了海派画家非凡的适应能力和创新精神。

既保留根脉,又多元开放

唐云的艺术起点扎根于传统文人画体系。他早年居于杭州,深受江南文人画传统熏陶,自号药城、侠尘,其艺术风格清新俊逸,笔致洒脱,有“杭州唐伯虎”之美誉。在这一时期,他的创作以摹古为主,取法华新罗、石涛、八大山人等,强调笔墨意趣与文人雅趣,作品多体现传统士大夫的孤高与超逸。

1938年,唐云移居上海,他的艺术发生了深刻转变。这里的艺术市场由新兴的市民阶层、商人、收藏家及各地买家共同主导,审美趣味更倾向于“雅俗共赏”——既要求艺术具备一定的文化品位,又需符合大众的欣赏习惯。唐云敏锐地捕捉到这一变化,逐步从纯粹的文人画家转型为兼具传统修养与市场意识的海派画家。

唐云到上海后发现,上海画坛山水画高手如林,而花鸟画在赵之谦和吴昌硕之后并无大家,存在着巨大的发展空间。同时,花鸟画题材更符合大众审美,市场需求大。同时小写意花鸟画本身在上海很受欢迎,有着很好的受众基础。于是唐云开始主攻花鸟画,所画花鸟布局章法奇特,设色秀妍,生动有致,颇受好评。他与江寒汀、张大壮、陆抑非并称为海上花鸟画“四大名旦”,且被推为头牌、首席。

这一转变并非简单的妥协,而是传统文人画在现代都市环境中的创造性转化。唐云的成功在于,他从未放弃文人画的核心价值——笔墨意蕴与意境追求,而是通过题材拓展、形式创新与情感表达的通俗化,实现了文人画的世俗化转型。这种转型并不是传统的断裂,相反正是其生命力的延续与拓展,既保留了传统的根脉,又拥抱了现代的多元与开放。

唐云的花鸟画创作贯穿其艺术生涯的始终,也最清晰地反映了海派绘画与市场需求的动态关系。唐云的绘画一方面因其技艺高超,另一方面则因其深刻理解市民阶层的审美心理,他笔下的花鸟虫鱼,不仅形神兼备,更充满生活情趣。如他常画蟋蟀、金鱼、茶具等日常之物,甚至将粽子、月饼等节令食品入画,赋予其雅致的艺术表现。这种俗物雅化的策略,拉近了艺术与生活的距离,使他的作品成为市民家庭装饰、礼品馈赠的优选。同时,他善于运用鲜艳的色彩与饱满的构图,营造欢快热烈的氛围,符合市场对喜气、吉祥的偏好。但唐云并未因此流于媚俗,而是以深厚的笔墨控制力维持了艺术格调,实现了雅俗共赏的平衡。

既包容适应,又同步时代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新的文艺政策提出文艺“为工农兵服务”,中国画开始了一场深刻的改造运动。唐云再次展现出与时俱进的适应能力,在题材与风格上进一步向大众靠拢。他减少了一些过于文人化的冷僻题材,转而描绘更具普遍审美意义的花卉禽鸟,如向日葵、公鸡、麻雀等,象征新时代的生机与活力。在技法上,他强化了笔墨的表现力,风格趋于豪放泼辣,色彩更加明亮开朗,符合新时代的乐观主义精神。

1961年,唐云在《人民日报》发表《画人民喜爱的花鸟画》一文,系统阐述了对花鸟画创新的思考。他认为:“一个作者,如果没有乐观向上的精神,笔下缺乏生命力,即使画牡丹,也会流露出春寒寂寞、令人无奈的情调。可见问题不在牡丹还是残荷,而是要看画家的思想感情与怎样看待对象,怎样去刻画对象。”

1977年创作的《葵花朵朵向太阳》是唐云新时期花鸟画的代表作。作品以金黄花瓣如火焰般舒展,墨绿枝叶展现生命力,突破传统婉约风格。这种将所绘之物赋予新时代意义的创作方法,让传统笔墨迸发出磅礴的时代力量。从田间地头到工厂车间,火热的生活都成为唐云的创作养分,助力他绘就崭新的社会风貌。

唐云的花鸟画实践证明了海派绘画的强大包容性与适应性,始终与时代脉搏同步,与人民群众的审美需求紧密相连。当然,海派绘画的现代转型不仅体现在艺术本体层面,同时还深刻反映在艺术家的生存方式与社会角色上。传统文人画家往往隐逸山林,追求避世独立,而海派画家则活跃于都市公共空间,通过展览、结社、教学、媒体等多种渠道构建个人影响力。唐云正是这一新型艺术家的杰出代表。他的成功,除了卓越的艺术造诣外,还得益于其强大的社交能力、广泛的社会影响力以及高尚的人品,这些因素共同构成了其艺术生命的良性生态。

唐云为人豪爽豁达,交友广泛,有“画坛侠士”之称。他与文艺界的众多名家如傅抱石、潘天寿、刘海粟等交往密切,积极参与画会、展览和研讨会,成为海派画坛的核心人物之一。这种活跃的社交活动不仅扩大了他的声誉,也为他的艺术带来了更多元的交流与启发。

既深耕艺术,又融入社会

除了艺术创作,唐云还是一位著名的书画鉴定家和收藏家。他眼界极高,收藏颇丰,尤其以鉴藏八大山人、石涛、金农等作品为著。深厚的鉴赏力反过来滋养了他的创作,使他的艺术格调高古,不落俗套。

唐云对紫砂壶的收藏与研究尤为深入。他收藏了八把曼生壶,欣喜之余,将自己书斋命名为八壶精舍。他认为紫砂壶为中国文化独特的代表之作,流散民间以致保护欠佳实在令人心痛。唐云不仅保存了一批国宝级珍品,并且积极参与现代紫砂壶的制作,他参与设计制作的紫砂壶成为当代壶艺的审美标杆。

在教育与传承方面,唐云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历任新华艺专、上海美专国画系教授,培养了大批艺术人才。

海派绘画的现代转型不仅是艺术观念与创作模式的迭代,也不仅是绘画技法、工具、手段的革新,更是艺术家身份、角色与生存方式的全面现代化。它要求艺术家既深耕艺术本体,又积极参与社会建设;既保持个人风格,又回应集体诉求。

唐云从传统文人画家到现代艺术大家的转变,不仅是个体的成功,更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他的实践证明了传统艺术在现代社会中生存与发展的可能路径:通过雅俗共赏的策略连接市场与大众,通过与时俱进的态度响应时代召唤,通过人格与画品的统一构建艺术影响力。唐云以其卓越的艺术敏感性与社会适应力,使自己的艺术始终充满生机。他的艺术转型不是被动的迎合,而是主动的创新;不是放弃传统,而是对传统的创造性转化。

中国画的现代转型并非简单抛弃传统或全盘西化,而是在继承中创新,在开放中坚守。唐云的艺术表明,真正伟大的传统是活的传统,它能在与时代的对话中不断焕发新的生命力。唐云曾言:“艺术创作不单是画家个人的事,还要考虑作品的社会效果。”他作画常用老药、药翁署名,表明他的创作宗旨是要给人一点疗效或滋养。这种对艺术社会功能的深刻认识,或许正是他在不同时代条件下都能找到自己艺术定位的根本原因。这种社会意识与艺术自觉的结合,使得唐云的艺术生涯成为海派绘画现代转型的微观缩影,也成为中国艺术现代发展的一个精彩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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