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碗里泡饭情

◆管 弢

晨光才舔到窗棂，厨房里就传来瓷勺碰碗个叮当声——姆妈老早守在灶头旁，给全家做早饭了。

记得我小辰光，姆妈也总归第一个爬起来。那辰光个早餐老简单，翻来覆去就是隔夜饭泡开水，阿拉上海人个经典吃法！配菜也是基本款三件套：萝卜干、咸菜、隔夜菜。姆妈会拿隔夜菜个菜汤浇了泡饭浪，汁水渗进饭粒，好像能把清贫个日子都泡软。搪瓷碗沿上浮着隔夜菜汤个油星子，慢慢结出金圈，姆妈总讲“我就欢喜迭口‘回肠汤’”，转头却把新煮个鸡蛋塞在我和弟弟个书包里。

后来我和弟弟拿了奖状，早餐桌上就会多出油条——是姆妈个奖励。一根油条切成一段段，摆到碗里满满当当，蘸着酱油吃，我和弟弟笑眯了眼。姆妈总归最后一个上桌，把蘸过油条个酱油浇进自己个泡饭里，再撒点葱花，戏称这是“鸡粥”，照样吃得香喷喷。

等我工作了，早餐台子上渐渐多了松软个馒头、金黄个油饼、糯叽叽个米糕……可姆妈个搪瓷碗还是老样子，固执地装着泡饭，就是上面多了肉松和咸蛋——前半生没吃够个滋味，她要一点点补到每天个晨光里。

再后来姆妈退休了，干脆当起了全职厨娘，变着花样做各式营养早餐，就想把全家喂得饱饱、养得好好。那些年个清晨，厨房里总飘着暖暖个香味，姆妈终于舍得慢慢熬时光了：砂锅里翻滚着红豆薏米、银耳百合、小米南瓜……从前吃过个苦，都被慢慢炖成了温柔个云絮，飘到全家个心尖上。

直到有一天，血糖仪上个数字刺破了晨雾，姆妈悄悄收起各种陶罐，重新翻出那个旧搪瓷碗。

“叮铃铃……”起床铃响了，现在换成我接替姆妈当厨娘了。冷饭里加一勺燕麦，冲上滚烫个开水——这是我跟姆妈学个改良版泡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餐基本是同款，就配菜换着花样来：新鲜蔬菜代替了隔夜菜，白煮蛋、茶叶蛋、炖蛋、煎蛋轮流登场，虾皮、培根换着来，黑蒜在瓷碟里泛着光，麦片泡饭在搪瓷碗里漾开涟漪，恍惚间闻到了老早个炊烟味。

姆妈坐在餐桌边，数着碟子里个醋黑豆：“一、二、三……十粒正好，昨日医生讲个呀……”热泡饭个蒸汽慢慢模糊了她个银发，我忽然就看见了老早那个往我书包里塞鸡蛋个姆妈，一股暖意从心底泛起，把我个眼睛都熏红了。

泡饭在晨光里渐渐温透，像一句老早个诺言，在碗沿边转来转去，从来没断过。我拿起笔，写了首小词：

《长相思·搪瓷碗》

晨亦温，肴亦温，碗边云纹叠岁痕，流光转玉樽。

羹亦醇，语亦醇，半匙沧桑半匙恩，朝阳碰碗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