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9月23日 星期二
我与郑逸梅日记 纸帐铜瓶室的墨香与印痕
第15版:国家艺术杂志 2025-09-20

纸帐铜瓶室的墨香与印痕

——纪念郑逸梅诞辰130周年

烂漫春色 郑有慧画 顾廷龙 题

吴湖帆作《纸帐铜瓶室图》

陶冷月 作《纸帐铜瓶室图》

逸梅恶札

人淡如菊

三千弟子半红妆 陶寿伯、张寒月

三千弟子半红妆 陶寿伯、张寒月

长寿养和村长 柳北野

旧闻记者

人在梅花中

纸帐铜瓶室集印谱二种

纸帐铜瓶室集印原谱书影

郑有慧

今年是祖父郑逸梅诞辰130周年。这些年来,整理他的遗著,已成为我退休生活的主要内容和精神依托。在翻阅手稿、辨认字迹、编辑成书的过程中,我仿佛重新走回那个堆满书籍纸帐、飘着铜瓶梅香的亭子间,也重新认识了那位伏案不辍、笔耕一生的“旧闻记者”。

故纸堆中重逢祖父

祖父一生爱书、买书、教书、写书,“涉笔生花八十春”是他文学生涯生动的写照。我与他共同生活三十八年,点点滴滴,至今历历在目。小时候,我最喜欢钻进他那不足十二平方米的朝北亭子间,那是我的游乐场,也是我的启蒙课堂。我常趴在他膝头,缠着他讲故事,或偷偷翻看他装订成册的《新民晚报》,尤其爱看上面的漫画。他从不嫌我吵闹,总是慈祥地纵容我的“缠绕”。唯在每晚六点到九点,他必静坐灯下,批改作文、阅读书籍、续写日记——数十年如一日。正是从那刻起,我懵懂地意识到书写与阅读的重量。

我虽从事美术教育与绘画,属于“隔壁邻居”,却未能延续他写日记的习惯。成长于红旗下的我们这一代,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接触有限。直至退休之后,我才真正走进他的世界,边学边做,竟也陆续主编、编辑了《郑逸梅友朋书札手迹》《郑逸梅遗印集》(以下简称《遗印》)等十九本书籍。这个过程,于我而言,犹如进入另一所学校,在故纸堆中重逢祖父的温厚与博学。

今年,《郑逸梅日记》五册将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堪称一大快事。这些日记尽管只是日常琐记、友朋往来之痕,却真实映照出一位文人的兴趣与交游,是窥探那个时代文化生态的一扇窗。感谢张伟、梁颖、陈子善诸先生,以及祝淳翔老师不辞劳苦辨认潦草字迹、详加注释,他们的严谨令这段尘封的记忆重焕光辉。

与此同时,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即将影印出版《纸帐铜瓶室集印谱二种》,收录祖父上世纪七十至八十年代手编的《纸帐铜瓶室集印》与《它山之石》,并附《秋芷室论印文编》。翻阅稿本,惊喜难抑:文徵明、邓石如、吴昌硕、丰子恺等明清以至近世名家的印蜕纷呈其间,更有马太龙、谢梅奴、陶寿伯等隐士高手之作,空白处常见祖父毛笔批注,兼具艺术与史料价值。

祖父生前不言“收藏”,常自谦“不够格”,但他的纸帐铜瓶室中,书札、画扇、竹刻、砚石、印拓等琳琅满目,俨然一座微型的文化天地。他尤好交友,通讯录中存四五百人,堪称“半部近代文坛友朋录”。这些印章,不止于金石趣味,更承载一段段文林往事。在《纸帐铜瓶室集印》《它山之石》稿本(以下简称《集印》),不得不再特别提出的,比较需要关注之处是:有几位名头显赫的隐士,如原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先生之子马太龙先生的刻印,湖南篆刻家谢梅奴先生刻印——他曾为毛泽东主席刻过二方印章(现藏国家博物馆),此外还有台湾的陶寿伯为先祖父治印等,可谓琳琅满目。

印章不止金石趣味

《集印》内还有蒋吟秋所用印、来楚生治印、陶冷月自刻印、陆小康(陆康)治印、香港文人包天笑所用印等,异常丰富。此次即将出版的《集印》如能让读者和《郑逸梅遗印集》(以下简称《遗印》)一并了解,他们便可体会二书之间不可隔断的“血脉”,意蕴自是延绵不绝。

《遗印》中,先祖父的收藏一以贯之地以掌故为上,遗存的六七十方印章内,蕴含着不少掌故事例。如朱大可先生赠送的印章“人在梅花中”——先祖父名逸梅,斋名“纸帐铜瓶室”也是蕴含一个“梅”字,恰巧我初习画也以画梅花为主,大可公赠送此印章有多层意蕴,此印时常会盖在先祖父或者是我的画面上。朱大可,名讳奇,字大可。曾与施济群、陆澹安等创办《金钢钻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多家报社就职,著作多种,有《古籀蒙求》《新注唐诗三百首》《莲垞古文字考释集》等书籍,早年习字学书,因此一手唐楷小字夺目耀眼。曾给笔者书写自撰四色梅花诗词手卷,字迹雍容华贵、厚润清脱。

“人淡如菊”一印也是借以先祖父的一段逸事掌故。徐云叔先生曾给先祖父治印“梅魂菊影”,先祖父他本姓鞠,后嗣到外祖父郑家,先名际云,后改为逸梅,南社名宿高吹万曾书联“人淡如菊,品逸于梅”。因此“人淡如菊”也是先祖父酷爱的闲章,于我亦然。而且使用的频率,基本是笔者居多,先祖父曾戏谑和友朋言:“鸠占鹊巢”。

另有数方印文也有趣生动,如:邓散木先生刻“旧闻记者”,陈茗屋先生刻“秋芷室”(喻“臭知识”),马太龙刻“逸梅恶札”(先祖父一直认为自己的墨笔字春蚓秋蛇,作文也平平,自嘲),张寒月先生刻“三千弟子半红妆”“长寿养和村长”(先祖父曾居住在养和村1号),等等。

特别是“长寿养和村长”印文分别见有两位篆刻家治印:一是傅其伦,浙江桐乡人士,西泠印社社员,嘉兴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有多种书籍出版,如《傅其伦作品集》《傅其伦印存》等;另一位是柳璋,柳氏字北野,四明(今浙江宁波)人,曾问业于朱大可、胡朴安、胡寄尘诸宿老,从事律师职业,任上海半江诗社社长。特别是柳北野的边款有三个印面长题,叙述治印因缘。此印文内容在“文革”时期也遭到“小将”们的斥责,谓“‘村长’就是坏人!”如今回首,真可笑得“有理说不清”。

《遗印》内的印章虽不满百枚,但是治印之士和印文内容,均有许多逸事掌故可以发掘。

2019年,《遗印》在书展签售时排起长队,一小时后仍人流不散,让我亲眼见证读者对他不灭的怀念。如今,《纸帐铜瓶室集印谱二种》与之并读,更可完整窥见祖父在笔墨之外的金石世界。

回首来路,我从一个趴膝听故事的小孙女,到今日为他整理遗编、为他的书画配插图,仿佛是一种隔代的回应。虽未能日日写日记,却在他的字句与印痕中,学会了另一种记忆的方式。

愿纸帐常温,铜瓶永续,梅魂依旧淡如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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